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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怡------宝地(小说)

西吉文学网 2008年11月26日 11:36 王雪怡

        春节前夕的2月8日,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西吉县文联带领相关部门的人到宁夏西吉县新营乡慰问和看望多年前就有很多人知道,也读过他好多作品但一直不曾谋面的青年残疾人作家王雪怡。

        王雪怡是西吉县新营乡庙儿岔村身残志坚的青年文学创作者,他在1979年因打坝时,填土塌方,致使双腿残疾,自1987年开始,每天爬在炕头上进行文学创作,他的小说多次在区内外刊物上发表,目前已创作出20余万字的作品。

           

 历经岁月沧桑的本土作家 王雪怡

           

有关部门给王雪怡送去书籍和慰问品

          

          

北京雨昕阳光太阳能公司固原销售公司经理与王雪怡

          

   地

王雪怡

   

        望子没有考上大学,伏满录老汉心里的最后一份希望破灭了,因为望子是他的老儿子。可是他并没有责怨望子。他想:这事不能怪儿子,只能怪自己和自己的上辈老人。但他的心里却从此又多了一块病,这病折磨得他吃不下饭,更睡不成觉。他日思夜想着一件事,一件关系到自家儿孙后代荣辱宝贵的大事。他认为能治他这块心病的只有钟师。于是,他便时不时偷偷地往钟师那儿跑。钟师在夜静三更的时候来了他家两次,伏满录领着钟师瞒着家人,背着村里的人在外面转悠了两晚上。就打这以后,伏满录因望子落榜而得下的那个心病似乎好了许多,照样三海碗地吃,猪一样呼呼地睡。日子过得和往常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恬淡。

        但是自从前天晚上村长来过他家之后,三天来,他没有心思下田,也不去操心他那头命根儿似的牛。任它扬着头在圈里哞哞地叫饥,他山也似的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好像他完全丧失了听觉,只是捧着他那杆尺把长的旱烟锅一个劲儿地抽,一句话也不说。把个老婆子急得直当是老汉得了神经病,在家里疯前疯后当着老汉的面讨好似的骂那短命的村长,不晓得给她老汉出下了什么难题;咒那眼中钉似的望子,不晓得给他老子争气。唠叨得伏满录心里烦了,把老婆狠狠地瞪一眼。老婆深知老汉脾性比驴倔,惹强了有她路望子的苦瓜吃,便立即敛声静气地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白生生的荷包蛋便放在老汉眼前。老汉没有心思端碗,只是抬起头来望着站在面前的老婆,眼睛里闪动着从未有过的慈善和温存。这目光反倒使老婆有点不知所措,站着不知说啥好。半晌,老汉终于开口了:“这东西我吃了白糟蹋,叫望子,叫望子去吃。”说罢,他提着旱烟锅下了炕,系上鞋,头也不回的扬长出了屋。

    古坟湾,是一个三面环山,一沟蓄水的地方,因其山坡上的坟多帮而得名。这里除耕种和收割的季节外,再很少有人出入。村里人说古坟湾能听到鬼的哀鸣声,特别是中午和黄昏后。古坟湾离村子也不太远,出了村走一段儿上坡路,绕过山皮,站在山脊上朝下望:是一条A字形的大湾,两排土山夹条婉蜒的沟。因这条沟在山湾的出口处被不知多少年前山的滑坡给拦腰堵截,便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堰,一沟明镜似的碧水,给古坟湾平添了不少风光。

    伏满录信步出了村,沿着去古坟湾的山道踽踽地上了坡,在山峁上选一地势高的土丘,像上炕似的盘腿危坐。背着村子,面对古坟湾,于是呈现在他眼前的便全是座落在山坡上、坎子下、沟岸旁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园和坟园中高高低低的坟堆。荒山野岭孤坟与他,同顶西坠的秋阳。他粗粗地浏览了一眼古坟湾那虎虎的山势和一汪碧波盈盈的堰水,很快就把目光投向那块台子地。那是他家的地。庄稼收割过后黄土地皮裸露着,显得单调和凄凉。就在那块台子地的中间,有一个名叫“金盆养鱼”的风水宝地。那是钟师为他选下的,他死了以后将要睡进那个地方。每妆看到那个地方,他的心里有一种对死亡的企盼和对子孙未来的寄托。

    钟师说:“金盆养鱼”乃地中之宝地,穴中之贵穴。上接一百二十里青龙之山脉,下聚三百六十年地中之精气,通六合之阳,配乾坤之阴。穴在其上,盆中之瑞气发于其下。下为水,水在五行主生木。木命之人葬于此地家门昌盛,福祚久长,子孙多俊秀文雅之士,且不乏状元及第之喜,鳌头独占之欢。可巧伏满录正好是木命,此真所谓生有其时,死有其地。

    天理为假,地理为真。俗语说:财帛出在门里,状元出在坟里。伏满录对钟师的这番宏论深信不疑。要说钟师也算是他家的世交呢!友情重比泰山。钟师的爷爷钟师爷就是一位名扬百里的好风水,他和伏满录的爷爷是八拜结交的异姓兄弟。到现在,两家交往甚密。要说那位钟师的风水老祖,也对得起他的把兄弟,在伏满录的爷爷还不满四十岁时就偷偷选了块风水宝地,不料此事后来走漏了风声,没等伏满录的爷爷百年就被先他而逝的有福之人睡了。

    伏满录心事重重地端坐于山巅,像只老鹰。这时他又逐渐目光移向沟岸边的一块平地里,地里有一坟园,旁边竖一石碑,在古坟湾显得有点气派。那是李家的祖坟,李家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都是村里最有名望的人,光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就出了五个。要说他家能出这么多大学生,还不是因了把先人埋进了那块风水宝地的缘故。他伏满录心里明镜似的,那个坟就是当年钟师爷为爷爷选的,是个“左旗右鼓”的福地。可惜爷爷没命消受,不然的活他伏满录也不定能读成书,做上官的。

    钟师的父亲,也就是钟师爷的儿子也是吃钟师爷的那碗饭的。钟师爷死后,钟师的父亲也和种师爷一要有名。他煞费苦心地给伏满录的父亲选了一个地方,可伏满录的父亲死得偏又不是时候。六十年代,牛鬼蛇神无洞可藏,钟师的父亲像被猫咬伤的老鼠蛰居在家不敢出窝,伏满录只得自作主张地把父亲葬在钟师的父亲说过的那块地里。后来钟师说没埋到正穴上,却把“五马卧槽”这地方给毁了。伏满录便只有自认倒楣,无可奈何。要不,他的七个儿子里三个念过书的肯定会有一个考上大学的。三十年来,伏满录一看见父亲的坟就摇头,就叹气,显得比他父亲死的那天还痛苦。此刻,他把目光从父亲的坟上收回来,又把那杆苦涩得要命的旱烟锅戳进了被髭须遮盖着的嘴里,长长地吸一下,喉结一骨碌,尼古丁和着唾沫畅快地进了五脏六腑,他这才觉着舒坦。

    回顾几代人的过去,伏满录认定家道的不景气是祖宗的失误。吉凶祸福,富贵荣华,都是决定于先人长眠的那七尺宝地,晚辈之人是无能为力的。可见人死以后远远比活着还重要,在这方面自己祖先的不如人意给他留下的只有追悔和活着难以出人头地的苦恼。而要改变这种状况,就得而且必须得从自己做起。他伏满录虽则到老双目不识“丁”字,可这方面的道理他也不比谁悟出得少。因此他请了钟师,钟师游穴整整两个晚上,好不容易才寻下那个地方。钟师对他的厚情他活着不会忘,死了也忘不了。然而,是宝人人爱,不料那个“金盆养鱼”却又被哪一位风水先生给村长八十岁卧床的老妈选准了。

    前天晚上村长到他家来,就是商量跟他兑换那块台子地的。他到底没开口。村长临走时扔下一句话:“你考虑考虑,等到我娘落草以后再商量。”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亮堂得像灯笼:按村规乡俗,亡人停在草下,阴阳将坟桩钉在哪儿就得往那儿埋,谁也不理阻挡。商量,等到那阵儿还商量个屁。人常说,宁打知县的爷,不惹地头的蛇。村长无论如何他不最得罪,可那“金盆养鱼”他更舍不下。就这么焦心了三天,到现在他还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村长的娘不是三日就是五天的人了,咋样才能既不得罪村长,又能保住那个“金盆养鱼”的宝地?伏满录抓头挠耳,苦无良策,心急如焚,苦恼得简直要死。可死了能保住……啊!倏地他心里豁然一亮闪出一个主意来,他立即兴奋得从土堆上站起来,舒开紧蹙的双眉,望着没入西山的落日独自笑了。

    这天晚上,伏满录从古坟湾回来又和往日一样吃了三海碗稀饭。吃罢饭,他把七个儿子三个儿媳五个孙子全都叫来,满满堂堂挤了一屋。他端坐在炕中间,捧着烟锅一边吸一边和往常一样数落儿子怎么的不成器,夸赞儿媳一个个都如何的孝顺听话懂得过日子,然后吩咐下明日的活计,掐着指头算算哪个小孙子快够上学岁数。特别是五孙子,这娃头大额宽,天生的一张福相,将来定会有大出息。不过最后他又比往日多说了两件事:一是安顿明年哪块地里种麦子,哪块地里种豌豆;二是叮咛他死了以后千万不能请别人,就请钟师,别的风水他信不过,怕胡日鬼哩。但他把钟师给他寻下地方和村长要跟他家兑了自己的屋。

    转眼间,屋里就剩下伏满录老两口了。伏满录瞥一眼坐在身旁的老妻,打量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不觉泛起一阵空虚和凄楚。这时,老婆瞅着他几日来已经有些消瘦的病态的面容,双眼不禁滚下心痛的泪。他表情木然半晌才摔出一句很不近人情的话:“睡!哭球哩。”

    躺下后,伏满录并没有睡着,半夜里他把老婆抚弄醒,很想给她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浩然一声长叹,便把老婆搂进怀里深情而精心地温存一番。事毕之后,他象嫖客似的三把五把穿好衣服,下了炕。临出屋的时候他说:“该到给牛添夜草的时候了。”正这时,圈里的牛哞哞叫了两声。

    第二天,人们发现伏满录吊在古坟湾那块台子地边的一棵歪脖柳树上。

    伏满录死了,死得突然,死得莫明其妙,村里人众说不一。只有村长保持着他往日的沉默,受伏家之邀,他帮忙料理伏满录的丧事。

    中午,村长请来了钟师,先领到他家去歇脚,和前几天钟师给他娘寻地方来时一样,杀了一只鸡,打了一斤酒,盛情款待。钟师吃足喝够,才起身去给伏满录看坟。临出门,村长将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塞进了种师腰包,钟师没推辞,只是拍着腰包坦然一笑。

    在伏满录的灵棚中,钟师拉着望子的手流着泪说:“我和你父亲交往一场,我一定要给他寻个好地方。”又问:“你父亲临死前说啥没有?”望子将伏满录昨晚临睡前的话重复一遍。

    换那块台子地的事都没说。好不容易等到他说完,儿子儿媳孙子便都迫不及待地回钟师在古坟湾转悠一圈,打量古坟湾的地势山形,走走停停,偏着脑袋左瞄右瞧,很快就找了一个地方。椐钟师透露,这地方比他爷爷以前给李家看的山下那个立石碑的坟还好得多。但这块地却是村长家的,伏满录的儿子提出用他家一亩水浇地来兑换这块山坡地。村长通情达理,只要了伏满录家的那块台子地。伏满录的儿子很感激,当着钟师的面给村长磕了三个响头。

    伏满录就埋在山坡上那个不知什么名的风水宝地。钟师对村里人讲,伏满录死后能睡上那么好的地方,是他为人一世的吉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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