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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西吉县文学作品专辑

西吉文学网 2008年11月26日 12:09 西吉县文联

(短篇小说)       

                                                                                                                                                      衣

                                                                                                       李 义

        家家门前的月亮是不一样的。

        顺子家门前的月亮是冰冷的。顺子立在大门口,木偶人一样,他的影子像倒空了粮食的黑口袋,瘪瘪地搭在身后的门槛上。妻子被山洪卷走了,他的内心燃着一盆怎么也扑不灭的蓝火,像酒精燃着一样的火。一连十几个月夜,他赤胸赤脚僵站在大门口。冰凉算个什么,把烈疼在这凉夜里蘸一下,再蘸一下,方能把自己拿住!

        烧红的铁,也需蘸一下冷水,方能拿住的。

        夜太深了,他闭上门刚走回屋子,又听见妻子在大门外的脚步声。奔出去,门外,只有彻天彻地的月光。

        天上的黑云团,一片连一片从月亮上滑过去了。远山像黑色的大兽,爬伏在它的睡眠里。

        那天,顺子和一群人帮李老汉筑院墙,一个满身是泥的人扑进大门,喊了一声。声音刚一触耳朵,顺子就跳了一个仗子,奔出了大门。李老汉挥起拐棍,指着众人喝:“拿住!快把他拿住!”众人都丢了农具追出去。

       “天,那是个好媳妇子啊!”李老汉拍了一掌自己的大腿。他鼓劲站起,拄着拐棍从乱糟糟空荡荡的院子里走出去。

        夏日正午的太阳正在村庄的当头顶悬着,将人的影子逼缩在双脚的下面。北山上空还堆着一圪瘩一圪瘩的乏云。先前,雷声炸着雷声响过好一会儿的,但这里只毛了一股子,是把雨倒在了上游的村子里了。

        李老汉赶到河边时,河两岸站满了人,他手里提着一路上捡到的几只鞋子。河道里翻滚着的山洪有一人高,吼声震得河岸颤动着,河岸不时这儿那儿一块一块塌下去,击起房子一样大的水浪来。浑浊的水面上漂旋着羊、鸡、连根拔起的树木,还有粮食捆子、架子车的车框、草帽子……

        人们的脸上都跟洪水一个颜色,许多人牙关打着颤,怎么也止不住。有的人看一下奔涌的河面就晕眼,赶紧扪住眼蹲在人群后,冲进耳朵里的洪水的吼声又逼得那人用指头塞住了耳眼。一群年轻的妇人死死拽住了顺子的丈母娘,她已经挣扎得声嘶力竭、披头散发,不像个人样子了。

        哭声、喊声不时被山洪的声音吞没。

        一个老奶奶给李老汉说,顺子扑到河边,被河边的人堵住,照腿弯子一脚踏倒在地上。他跑去借村长的摩托车,求村长把他捎上追到下游去救人,村长没借给。他急疯了,喊着媳妇的名字,光着脚顺岸跑去了。

        老奶奶又说,有两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追下去了。

        李老汉顺河道下游看,一条浑黄的大蟒,奔腾再奔腾,延伸再延伸,拐过一个山崖,不见了。

      “嘿,天爷,该把我的老命拿去的。”李老汉摸了一把脸,满脸满手的泪水和泥土。

        李老汉是村子里的孤寡老人,大家吃的喝的都帮着他。他的家几乎是村子里的一个娱乐中心,吼秦腔、下象棋、打扑克,顺子是朝他家跑得最忙的一个。

 

        顺子连妻子的一绺头发都没找到。

        他被人拉回来后,就在到处找:上房里出来,厨房里进去;厨房里出来,小房子里进去。他什么也不说,又跑到丈母娘家,在各屋子里找;又跑进邻居家,又跑进李老汉家……

       李老汉看着看着,猛喊一句:“快,把他弄哭。”几个年轻人将他拉住,李老汉抓起拐棍照着顺子的屁股上、腿弯子上猛抡了几下,顺子愣了愣,软了,像一堆稀泥瘫在了墙根。他缓了缓,喘了口气,终于喊出了一嗓子:“虎虎子嗳——你回来!”“回来”两个字还未喊出口,他的一双大手猛地扪住了自己的脸。

       指缝里的眼泪像水一样流淌下来。

        半夜里,邻居们惊醒来。听见顺子在房子里吼秦腔:“河东城——困住了——赵王太祖。”他们喊不开顺子家的大门,有一个人赶紧把李老汉叫来了。大家说要么从墙上翻进去把大门打开,李老汉摆手。大家在门口细听,顺子一直唱着“河东城困住了赵王太祖”这一句,一遍连一遍只唱着这一句,像泥泞里打滑了的车轮一样。

        李老汉听得有点急,搓了两下手说:“哽住了,哽住了。”李老汉把嘴对着指头宽的门缝喊:“顺子,接下去,第二句。”这时,当顺子又一遍唱下来快落音时,李老汉后退一步,狠吸一口气,抬头吼道:“把一个——真天子——昼夜巡营。”顺子接上了第三句:“黄金铠——每日里——把王困住。”李老汉接:“可怜把——黄膘马——未解鞍笼。”顺子接:“王登基——二十载——干戈未定,乱五代——尽都是——各霸逞雄,赵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手提上盘龙棍东打西征,东西杀南北战……”

        李老汉说:“过去了,过去了。他这一坎儿过去了。”李老汉吐了一口气,歇坐在一块石头上。大家都蹲下来,拿出纸条,卷起旱烟来。

        广阔的天幕上,月亮周围是一个很大很圆的圈。偶尔传来一声狗叫声,这些年,村子里狗少了,夜晚就显出大块的沉寂来。

      “王站在了营门珠泪倾,猛想起当年游山东,……在河东王哭得悲声痛,我看他何人统来兵……”

        这一曲苦音乱弹,激愤沉恸,忽缓忽急,忽叱忽号,直吼得所有人忘记了自身,忘记了一切,整个村子似乎都被那个远古的王者的大悲如洪流一样席卷走了。

        门外的人烟灭了,都忘了点上。

       忽然,声音断了。顺子打开门,走了出来。

       顺子晚上从山洼里回到家时,天已黑尽了。

       顺子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顶门棍还立在门旮旯里。顺子站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很虚,两条腿麻酥酥地,像被蚂蚁噬空了似的,似乎稍一松懈整个人就会瘫倒在院子里的。顺子进得房门,看见三个孩子都头南脚北一并排儿睡在炕上,都没脱,都闭着眼装着往着里睡着了。

       顺子没有一点劲来挪动自己的两脚。他看老大虎虎,上身是蓝衫子,脏了;下身是蓝裤子,也脏了。老二狗狗,上下是那身过年时买的黄军装,黄颜色变成灰颜色了,一边的肩章没了,一条裤腿扯破了。老三苗苗,上身的绿衫子,下身的红裤子,都还干净一些。这个才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孩,已经顿顿帮他做饭开了。

        顺子又把三个孩子的脸庞看了一遍。

        顺子忽然觉得这房子空得厉害。他挪了下脚,没挪动,好像被钉住了。他静着双眼,去看房子的四面,空荡荡地,像把个什么被一张无形的大手从这房子里拿走了。

        顺子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顺子忽然看见桌子上那座已走时欠准的摆钟,下面吊着的摆子动着,整间房子里,像只有它是活着的。

        这天早上,村长来了,矮塔一样戳在顺子家的当院说:“顺子,我家翻修上房,你去帮忙吧,干一天算你十元钱。”顺子继续扫着房台子。村长有些气,又说了一遍。顺子手里的扫帚还是一下挨着一下,不急不哈。村长咧了一下自己的那张大嘴:“顺子,我知道你个瞎货对我有意见呢,你还记恨那天我给你没借摩托呢。你不想想,那么大的水,慢说骑个摩托,开个飞机都追不上了。”村长边往出走边说:“扫罢了就去,我还要叫几个人。一天十元钱把你给亏了?”顺子抬起头:“村长,你别一口一个十元,一口一个十元,你的一张十元钱大得很吗?有一张报纸大吗?”

        村长停住脚,转过身,细瞅着顺子。半晌才说:“你个短人,你咋不说你炕上铺的席大?我年年给你一沓沓报纸卷烟、糊墙、搭房顶,你给我记下了?”

        顺子没说什么,他走下房台子,把院子里、大门口村长的脚印一个不留地扫进那个铁簸箕,端到大门外倒了。

        顺子走过村长身边,进了大门,闭了大门。

        顺子进了房子,四面墙壁上满是过年时贴上去的报纸。他想两把都撕下来,又一想,报纸难道是他村长家的吗?公家的东西,村长一拿来就跟他村长姓了!顺子气愤:这些年,村长家的哪一道活儿他没帮过忙!说是帮忙,还不是拿着扶贫款、补助粮啥的哄着白干,到头来谁见扶贫款了,谁见补助粮了?村长家四合院里的哪一间房子认不得他顺子的这只手呢!但是,那天,他跪着求村长,村长就是不借摩托。顺子悲哀地想,要是摩托去追,也许会截住的。就算救不了人,他也没抱怨的。现如今连个尸首也没逮着回来。

        孩子们一写完作业,就三颗头扎在一起念墙上的报纸。有一回,顺子发现几个孩子在细瞅“墙报”上的一张大照片,那是一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只穿着裤头奶罩。他一个巴掌就甩给了孩子,孩子跑到一边去哭,小身子都一抽一抽地。顺子舀了瓢清水,一一给他们洗脸。顺子在心里默祷着,要把他们看进眼里的一切脏东西都洗掉。

        顺子决定,今年过年时,买几包涂料,整它个四壁洁净,这他能办到。

        封山育林开始时,村长首先将西山头封了。村里大多数穷人家的大多数地都在西山头,一收,每家只剩一半亩台地了。好几家穷人同时走进村长家去问,为啥不先封东山头。村长没在来人中看见顺子,还是唱了一句:“是规划到了西山头,这没办法。都回去了,都走,走了我好扫脚印,这是人给我教的。”

        顺子此时正在乡卫生院里。他当天去赶集买吃饭盐,半路上冲来一辆摩托,豹子一样,把垮着屁股走在他前头的村长老婆给撞倒了。摩托一眨眼不见了,顺子背起老妇人往乡卫生院赶。村长女儿跑在后面哭喊不止,顺子调头吼“别嚎——”,那女子才敛了声,跟了顺子往前赶。村长在家里没顾上扫众人的脚印就飞到了卫生院。他家里有一台电话的,听筒被他丢在桌沿下吊着。他疯了一样撞进抢救室,大夫说:“迟来十分钟,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危险期已过去了。”村长一下跪在顺子脚下,一手抓住顺子的裤褪,一手从兜里掏出一沓钱,举在顺子胸前。

        大家都看顺子,顺子的目光在窗外。顺子说:“那,我走了。”顺子没事人一样走了,两条宽裤褪带动着,跨出卫生院的大门,混入街上的人流。他走得很快,没有人知道,他的脑子里满是妻子音容,他走得很快。一会儿,他的背影不见了。

        众人把目光收回,村长还在地上,一堆湿泥一样。众人的脚步都噔噔地走开了。

                                                                                 阳   坡

                                                                                                                                                  火 霞

        阳坡之所以叫阳坡,是因为打太阳出了窝,就一直泼颠颠照着这里的人家。圆圆的日头像一位热情好客的大婶,终年给阳坡人以无限的关怀和温暖的爱抚。

        这一天是个晴天,阳坡的日头更是早到了,铺向阳坡家家户户的院落,把家家户户的门面照耀得窗明几净。斜斜的日头伏在屋脊和院墙上,给每户人家的院子雕上一幅画——黑白相间的版图,立体的,如舞台上重重叠叠的幕布,一点点地拉开了,一点点地收拢了。这样的景致几次三番变了几回,等大幕彻底拉开,把阳坡完全暴露在白花花的光波里时,阳坡的人们被镶嵌在版图上,一个个红光满面,劳作地姿势看上去很是热闹。

        场院门口的几棵老槐树下依旧一溜便排放着架子车,有七、八辆。上面是成熟了的碧绿的西瓜和鲜嫩的蔬菜。有芹菜、菠菜、白菜、生菜及红红的辣椒、淡紫的茄子,还有一些红萝卜和白萝卜。几个女人斜靠在车帮上,手里握着布鞋底。她们一边说话一边纳鞋底,捉针的手不时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把针扎进厚厚的鞋底,转到正面,看着探出来的针尖子,撮起嘴唇很自然地迎上去,用牙齿钳住了它们,再皱着鼻子歪着眉用力把针提上来。这动作一下一下好娴熟,也很利索,好像她们咬在嘴上的不是一枚针,而是一段野葱根,那样辛辣且富有滋味。她们一遍又一遍快速地 “亲吻”手中的鞋底,眼睛不断地扫向行人,看着身边来来去去不同的脸面,期待他们问一声:“这西瓜咋卖?这菜咋卖?”因而她们的谈话很敷衍,表面上客客套套,心底里大概已经十分地相互提防了。

        阳坡依山傍河而居,有一片平展展的水浇地。阳坡人借着这一优势,每年要种上几十亩瓜果蔬菜,收获后送到集市上,变成手头的零花钱。可万万不能小瞧了这些零碎票子,慢慢地积攒起来,也有千二八百的。阳坡人用这些积攒起来的零票子盖了新房、买了自行车、摩托车、电视机、农用拖拉机、蹦蹦车等等。因此,阳坡人的日子相对而言是丰润的。

        这里虽交通便利,前村里来的,后山里去的,每天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可皆是过路之客。阳坡没有集市,农产品要变成商品,必须拿到五公里以外的镇上去卖,因而一家和一家的情况又迥然不同。

        这几个女人把瓜菜摆在路边上,只是想撞个运气,拦几个过路人的钱。想着也似守株待兔,但每一天里每个人也能撞个十来块。反正一天下来针线活也做了,瓜菜也卖了,一叉挑俩穗的事,何乐而不为!况且男人们一大清早就迈着大脚步,把一车一车的瓜菜运到集市上去了。他们的钱才是为光阴而赚!路边上撞来的钱是女人为自己拣的零碎花消。这活儿做起来轻松省事,是一份美差,阳坡精明的女人都愿意去干。

        离女人们不远处,独独地又停着一辆架子车,上面是脆碧的西瓜。可惜每个个头只有碗口那么大,一看就知道这主人的经营能力一般。好比女人喂养孩子,会操持的孩子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不会操持的,孩子面黄肌瘦,体弱多病。这种西瓜虽然个头小,但里面的瓤是沙甜的,一般一个就三四斤,走路的人渴了,买一个一拳头砸开来,边走边吃很省事。比起十斤以上的大笨瓜,这种瓜显得小家碧玉似的,反而销售得快。

        女主人没有纳鞋底。她坐在架子车旁边的一只小木头凳上,认认真真缝补一件男人的汗衫。那汗衫已经分不清本来的颜色,两个肩头分别磨化了,如两块旧纱布,露出里面支撑的手掌来。

        女人似乎没有一点完整的时间,总是摆好了姿势,安排就绪将要穿针引线的时候,就会有人凑上来询问西瓜的价钱。她缓缓抬起头,不紧不慢看看旁边站着的人,淡淡说一句:“一个一块钱,你自己挑吧。”站着的人就会欢天喜地地伏在车帮上,拨过来一个,又拨过去一个,显得手忙脚乱。她出神地看着她的西瓜,手里的针线就停了。似乎在想着:“又买掉了一个!”

        有一阵功夫,女人专心致志地缝补汗衫。她用左手的两个指头紧紧捏住了要穿针的地方,捉针的手一下一下点过去,似花枝上舞蹈的蝴蝶……不远处女人们的谈话传进她的耳朵里,像远山回音,又如原野中的蜂鸣,更加衬托了她这里的安静。“咚”一声闷响,神情专注的女人被吓了一跳,针尖一下子扎进了左手食指里,疼得她龇了龇嘴。女人惊慌失措抬起头来,方才看见自己的男人站在旁边。她愣怔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一句:“吓死我了!”

        这一声响动显然惊动了不远处的女人们,她们刷刷地回过头来,冲着这边暴发出了朗朗笑声。有个叫巧巧的女人尖着声音嚷道:“金宝他大,可要把‘阀门’上紧呐!这么热的天气,叫大家听着你的响屁,实在受不了啊!”又是一阵哄笑。金宝大蔫蔫的,不声不响。他用一只手背揉了揉鼻子,并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他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们一眼,那表情反而觉得她们是大惊小怪!

        经巧巧这么一提醒,女人才猛然觉得这天气真是了不得,一天一天燥热起来,比麦黄六月还得劲。她把一只脚伸到阳光下,只一会儿功夫,就疼得缩回来,缩到树荫里去了。“立了秋,天气反而更加热了?”她和她们搭讪。“是啊,是啊,那人们咋说是秋老虎来了呢!”巧巧说,“这种天气呀,打场晒粮最好了。麦捆子一摊开,一阵阵功夫就晒干了,碾起来很容易干净。”巧巧伶牙俐齿,说起话来支着一副很能干的架势,生怕别人忽略了她的能力。“是啊,是啊,这一庄子的人现在都奔着一个方向去了,你追我赶地挣钱,把碾场的事还没放在心上呢!”“百十户人家的粮食堆放在一处,这样多不安全!”“太阳这样骄,晒得到处焦烘烘的,真让人提心吊胆哪!”女人们总是这样,会不由自主地担心着一件又一件事情。刚才她们还为一声响屁畅然大笑,等谈到了具体的事,一个个竟然忧心重重的样子。

        金宝大蹲在自己女人旁边,默默地吃西瓜。他是中等身材,略略有些肥胖,加之衣衫不整,显得木纳而蠢笨。西瓜吃完了,他站起来,摸一把水滋滋的嘴巴,立刻就有一串响屁“啪嗒嗒、啪嗒嗒”扑到地上去了。他屁吼连天地穿过马路,像个聋子似的走了,这期间始终没说一句话,大概也是无话可说。这一回大家没有笑,只是则头看了看“响屁”的背影。“响屁”倒背着手走得很急,不知道脸上是一副什么表情!

       “响屁”是阳坡人给金宝大起的绰号。因为他总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地放响屁,叫人忍无可忍。金宝妈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又慌忙看了看近旁的几个女人,勾了头,继续缝补手里的汗衫。但已经显得心不在焉。

      “响屁”刚走一会儿,儿子金宝来了。这金宝不过十三、四岁,却已经长得肩宽体壮、膀大腰圆,模样很像“响屁”。照阳坡人的话说,父子俩好似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看上去都是愣头愣脑。不同的是,金宝做事很干练,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脸洗得白白净净,干起活来手脚麻利,有年轻人的创劲和泼劲。

        金宝有两个弟弟,银宝和双宝。双宝本来叫“珠宝”,庄子里有好事的人见了“响屁”就打趣他:再没文化也不能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儿,叫“牛宝”、“羊宝”或者“兔宝”都行,咋非要叫个“猪宝”呢!“响屁”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那人诡秘的眼睛及怪诞的表情,末了说一句:“是你叫岔口咧!”

        珠宝最后改叫双宝,“响屁”很是为这名儿得意。双宝,双宝,金银两宝不都有了嘛!

        一听这些名字,谁都明白“响屁”心里肯定是做着发大财的梦。可是,巧巧的男人说,“金宝” 这名字听起来像旧上海阔老们家里的丫鬟。巧巧的男人是小学老师,在邻村教学,每天早出晚归,很“秀才”的样子。阳坡的人不知道旧上海阔老们家里的丫鬟叫什么,但他们相信老师的话定有道理。人们就说:“可不是,光阴过得糊里糊涂,还期盼金银珠宝呢!财富这东西不是谁都受得,还要命大的人受哩!”不管怎么说,“响屁”的三个儿子一个个长得倒是圆滚嘟嘟,结实得像个银锭子。

        金宝告诉妈妈,后湾里的三亩地他一早上已经犁完了,回来一看,家里连牛沾牙的一点草料也没有,劳累了一上午的两头牛吃不上草料,乏得卧倒在地了。女人听后一脸惊慌。她抬头看看太阳,已近晌午。她着急地问:“你大呢?你大没有割草去?”金宝砸开一个西瓜,狼吞虎咽吃起来,嘴里塞得满满地,两腮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回答:“没……有,家里……没一点……一点草。”女人喉咙里咕噜一下,“死不到好处的!”她连忙收起针线,遮遮掩掩卷进一个花布包里,生怕近旁的几个女人瞧见了——这年月,除了她家,谁还在缝缝补补,穿有补丁的衣服呢!

        金宝妈急急忙忙回去了。金宝将一条腿提起来,大脚板踩在车帮上,做金鸡独立状。他一连吃了四个碗口大的西瓜,方才放慢了狼吞虎咽。

      “太能吃了,金宝真是能吃得很!”旁边一个女人看见了说。

      “那是,不长见识光长肉!看他那身板,能背动一头牛,不狠吃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十几岁的娃娃一早上能犁那么多地,真是个攒劲娃娃哩!”巧巧将脖子伸得长长的,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金宝,翻出了一大片的白眼仁。

        又一个女人说;“这两口子也是,总不能把娃娃当牛一样使唤么!”

      “不使唤能行吗?大人不顶事只好指望娃娃呗,不是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也是,金宝大太浪荡了,过日子糊里颠倒地,不像个庄农人么。”

       “唉,人活着身上千万不要带上个毛病!有那个毛病金宝大觉得自己走不到人前头去啊!人往人群里不走,能有出息吗?”

      “听说那也是病,能医治吗?”

      “不知道,听说是小时候吃酸菜吃出的毛病。” ……

        一时说起金宝大,几个女人又忍不住哧哧笑起来。巧巧一扬手中的鞋底,嘻嘻地喊:“金宝,金宝,你大一天能放多少个响屁?”金宝慢腾腾的,也不看她们,瓮声瓮气地说:“不知道,没数过。”几个女人放声大笑,声音哗啦啦、哗啦啦的,听得金宝也笑起来。巧巧又道:“你骗人吧,有多少还数不来?”“真的,我大要是坐在炕上,我们家炕上就像打鼓。我妈要银宝和双宝扫炕,他俩就说让我大用屁吹吧。”金宝咧着嘴嗨嗨嗨嗨地笑。几个女人扶住车帮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远处的沿山公路上,总有拳头大的汽车在爬行。它们没有疲惫的时候,且爬得飞快,一不留神就消失在视线之外。相邻的村庄掩映在绿荫之中,像摇篮中熟睡的婴儿,温馨中孕着浅浅的幸福。还有绕村而去的一条河——只可惜那一汪清澈的碧水早已干涸,留下了伤痕累累的干河道,如一位患痴呆的老人,看着会叫人不由生出些物换星移、沧桑变迁的悲哀来……

        金宝家在村子西头,坐落在缓坡的平顶处。金宝妈顺着大路缓缓上一段坡,就到了家门口。大概因为“人穷志短”或者其它,这院落独独立在坡顶一个平面上,显得形单影只。如果把阳坡想成一句话,金宝家的院落仿佛阳坡的一个逗号,或者句号。

        金宝妈到了大门口,大门果然还锁着。这说明牛还没有闻到草料的味儿。她急急忙忙打开锁,两扇门板已经咣当当自己退到两边去了。院子里铺满了白花花的阳光。无形的光满得从院墙上溢出去,溢出去的热浪又扑回来,把人挤压得眼冒金星!女人站在当院,鼻孔里喷出重重的粗气。她环顾一周院子,最后只好取下骑在院墙上的一捆干燕麦草,拿把钝刀,就着柴墩子嚓嚓嚓剁碎了。

       把牛儿饿坏了!干了一早上活儿,真把牛儿给饿坏了!女人自言自语。这个金宝啊!一抓着牛就晓不得撒手。贪活儿的孩子,他自己不知道累也不体谅牛的难啊!

        牛真是困乏至极。燕麦草倒在木槽里,它们连看也不看。它们安静地卧在草棚下面的一处阴影里,目光呆呆的,好像两个心事重重的人回忆起了不愉快的事。女人又用双手把燕麦草从木槽里掬出来,放进一只竹篾篮子里,提到牛的嘴边上。她蹲下来,篮子一直提在手上,另一只手抚摸着大牛的头。她对牛说:“吃吧,吃吧,就吃一点点。看你们的肚皮都快贴到一块了!我现在就上山给你们割苜蓿去啊……”一大一小两头牛认真听了一会儿,喉头蠕动了一下,垂下眼皮看看燕麦草,鼻子在草料上蹭了蹭。可它们并不吃,只是闻了闻,把头又扭到一边去了。

      “咋了!?”金宝二爸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看见两头牛蔫头耷拉的,很不高兴地问。

       “没……没咋!”金宝妈吃了一惊。听到声音她猛地站起来,显得异常慌乱。她起身连忙向前走两步,把竹篾篮子挡在腿后,对着金宝二爸讪讪地笑了笑。可是,篮子里的燕麦草还是被金宝二爸看见了。这些燕麦草是夏天锄草时从麦田里拔回来的,骑在院墙上自然风干了,虽然泛着绿,但已然成了干草。

        这么热的天给牛吃干草,真不是东西呀!金宝二爸是火暴脾气,又是松椽一样的性子。看看牛槽,又看看干燕麦草,他一下子火冒三丈,冲着金宝妈大声嚷:“咋现在给牛吃干草呢?天气这么燥,这段时间正是牛出苦力的时候,咋能给牛吃干草呢?!”说着他顺手拍拍大牛的背。这一拍可了得!他发现牛身上到处是鞭子印,痕迹很深,有的地方被鞭子抽得掉了毛……

        刚才只顾急急忙忙找草料,金宝妈没注意到牛身上的变化,随着金宝二爸的手指,她这才发现了牛身上一绺一绺的鞭子印和牛眼角挂着的泪。她惊恐地看着由于生气而变得面目狰狞的金宝二爸,心突突突地直敲胸膛。

        果然,金宝二爸当即发作了。他像头发怒的犍牛吼一声:“哎,看你碎先人干的好事!咋把牛这么抽呢?一早上不给吃草,又要牛没命地耕地,你们安的啥心啊?难道说你们娘母子就没一个亮清的,有没有脑子啊?我把我的牛借给你们,使唤起来咋一点晓不得疼惜啊?!金宝呢?金宝呢?我要卸掉这狗日的腿……”他抡起一把铁锨,在院子里上跳下窜寻金宝。

        这时候“响屁”回来了,双脚和裤腿上沾满了泥水。他背着一大捆紫花苜蓿,出力的腰弓成了直角,让人看着似一辆无人操作的平板车,晃悠晃悠地颠进来。蓝茵茵的苜蓿花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十分耀眼,竟然有些扎人眼目。

        看见“响屁”,金宝二爸停止搜寻和叫骂,但气已不达一处来。他一个箭步跳到“响屁”跟前,二话不说抡起铁锨,锨背落在了苜蓿上,毫无防备的“响屁”一个趔趄,连人带草斜斜地栽倒在院子里。金宝妈见状连忙扑过去抢老二的铁锨,拉老二的胳膊。可她那里是老二的对手,不扑罢了,一扑本该落在“响屁”身上的锨背竟然落在了她的腿上、背上……一时间,女人凄厉的哭声跳过院墙,划破阳坡融融的空气,惊得一大群麻雀在村子上空盘旋。

        本来昏昏沉沉的“响屁”遭到了猛然一击,他连忙甩掉苜蓿捆,被地表擦破的鼻子已是鲜血淋淋。他用手捂着血鼻子,看见自己的二兄弟疯了似地抡着铁锨,他一头撞在老二的腰上,只见二兄弟双腿一绞,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了。“响屁”慌慌张张拾起铁锨,这时候他也被气得胸脯忽忽跳。“响屁”知道他这个兄弟的瞎脾气,牛劲来了连娘老子也敢打。他噗地吹一口流进嘴里的鼻血,狠狠地问:“咋了嘛?”“咋了嘛?”老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狼一样发着凶光。他说(嘴巴上的劲很大):“你看看我的牛,看看我的牛成啥样子了?”说着腾一下站起来,拽着“响屁”的衣领,把他拽到牛跟前。“响屁”实在无话可说。他咬住嘴唇底声嘟哝一句:“坏松金宝啊!”

        女人的哭声无限苍凉,哀哀地含着不尽屈辱!她站着,背靠着院墙。大概由于惊吓和震怒,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她的衣服上明显有锨背拍过的痕迹。方才捉针引线的一双手此时狠狠地攥着自己的衣襟,似乎要把它拧碎了,捏成布屑。

        二兄弟不依不饶。他推一把“响屁”,指着干燕麦草厉声问(其实是在呵斥了):“大热的天,光叫牛给你耕地,你安的啥心?想把牛累死啊?!”

       “响屁”一脸惊愕。他看看瑟瑟发抖的女人,眼里掠过一丝憎恶的光。他突然暴跳起来对着女人:“滚出去,把你个混帐东西啊!你干的好事!现在能给牛吃干草吗?”

        女人像遭了电击,上下牙齿咯嘣嘣打颤。她进一步攥紧了衣襟,拼着全身的力气,声泪俱下地说:“早上说好了你割苜蓿,一捆草竟然割了一个上午!家里没草,总不能叫牛硬挨着?”

       “响屁”也是气急败坏了!他跺着脚,用手指远远地指着女人,结结巴巴嚷道:“我……我割了苜蓿……到……到菜园子去了。看……看蛆……把菜……把菜吃成啥样子……样子了?给菜……打……打药,有……啥错吗?”

       “响屁”话还没完,二兄弟的手指头已经点在他的鼻子上了。说:“你呀!你……”他从未把“响屁”叫一声“哥”,总是你,你,你。他继续说:“你真混。背着苜蓿草去打药!打你进门就闻着一股农药味,当时我还纳闷,原来这样啊!”他顺手扯一把苜蓿草,把它递到“响屁”鼻子底下:“你闻闻,一股药味儿,牛能吃吗?万一出了事,你……”二兄弟丢掉手里的苜蓿草,搓搓手,轻蔑地哼一声:“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咋那么混!光说光阴走不到人前头去,看看你自己,过日子从来就没个打算么!菜园子该锄草时不锄草,该打药时不去打,眼下人家都准备翻地了,才记起来打药……”在二兄弟的手指头下,“响屁”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耷拉着头,蔫蔫地一声不吭!

       女人还在哎嗨哎嗨地哭。她似乎有很厚的一层怨恨郁积在心头,一声一声拖得很长,哎嗨哎嗨的哭声听上去是一串串酸酸的颤抖。“婊子要放悲声到山顶上放去,那里敞亮得很!这家里是死了人咧还是谁被摘了心咧,愁声噎气地咋呢?”未见其人,一个老女人恶毒的声音从大门口直晃晃地伸进来。“响屁”始料不及,听见声音慌忙找水洗鼻子。二兄弟像个村干部一样双手叉着腰,一脸的得意和不屑。

 

(散文)

                              上撂坡

                                   李继林

村子在西山脚下,山形南北走向,是贫瘠的红土山,光秃秃的长不出几棵草。上撂坡在北边的尖山嘴下。尖山嘴最高,是个凸峰,峰顶有一座古堡,老辈人躲藏土匪用的,荒废多年,很少人去理会,大抵形状还在,背面堡墙已经坍塌,被邻山马场湾的人挖去作肥料。另一种说法是有个喇嘛告诉马场湾的人,那堡子压了马场湾的地脉,所以马场湾人祖辈受穷,出不了一个人才。马场湾人便起了狠意,偷偷挖倒半面堡墙。他们并没有把堡子全部挖倒,也是太懒的缘故,那堡墙有一丈厚两丈多高,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坚硬的像石头一样,要放倒它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不是轻易就能干成的。马场湾的人仍然穷困,多少年了没出去一个大学生,光棍汉多。王治国家的二女子放羊时被马场湾的盛老四拐跑了。野合的爱情更具魅力,山野旷渺,绿草摇曳,各种野花风铃样盛开,蓝天白云,风是一曲舒缓浪漫的交响乐,山坡上寂静而舒展;两群羊渐渐合成了一群,两个放羊娃慢慢靠近,彼此听得见剧烈的心跳,原始的爱情疯狂的演义。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幕,连游荡于山野的狐狸也羞涩的低下了狡猾的头。王治国发誓不认女子,说就当没养过那贱货。十几年后女子领着孩子提着重礼和盛老四在娘家门口跪了整整一天,把老王的心都跪烂了;再加上请人说和,王治国总算眼泪吧吧的认了亲。

尖山嘴有几百米高,陡的羊都爬不上去。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是打炮的杨清汉踩出来的。那其实不能叫做路的,只是长期走动过的一线痕迹,这些年连那痕迹也没了。上尖山嘴的路消失了,那条痕迹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小时侯无数次跟随杨清汉上到炮台上去打炮,那份兴奋和欢乐,成为永久的荣耀,就像曾经打过几场重大战役。炮台就在堡子门外的尖堆上。每到夏天,眼见有黑云汹汹的压过天空时,我们就知道杨清汉要上山打炮了。那时侯几乎每天都要发上一阵雷雨,也是我们的盼望。我们可以跟随杨清汉去尖山嘴看打炮,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拾一个哑炮弹回来,比拾个媳妇回来要高兴上几十倍。我们老早等在山脚下,杨清汉就背个小背篼从沟畔那边慢慢过来了。我们围过去,每人从背篼里拿出两个炮弹,嗷嗷叫着向山上冲去,像一群勇敢的解放军战士,杨清汉背着空背篼在后面悠悠的走,他是一个健壮而自负的人,因为肩负打炮的重任而不受队长的管束。上到炮台后我们的气力已泻了大半,激情却才高涨起来,等杨清汉上来时,炮筒已经稳稳的立好,单等着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一场战役就要打响。杨清汉会悠闲的抽上一会烟,抬眼看看天空的阵势,像一个决策的将军。形势紧迫时,他会一上到山顶就开炮。我们躲在堡子的门洞里,他冲到炮筒跟前,用烟头引燃导火索,迅速的把炮弹塞进炮筒里,然后猫着腰跑回门洞里。炮弹呼啸着向天空射去,接着一声巨响。我们的眼球被射向云层的炮弹吸引着,生怕眨一下错过了那壮烈的一幕。被炸裂的黑云翻滚时,我们像打了胜仗的战士一样在山顶跳跃欢腾,嗷嗷的叫声常常吸引了村子里干活的父母们的视线。遇到雷雨不太恶的时候,我们的内心隐藏着巨大的失望,就会高声的谈论雷雨如何可恶,冰雹如何剧烈等等,以便让杨清汉作出打炮的决断。其实谁都清楚心里的想法,彼此却使劲的渲染着,希望我们的话语能够左右杨清汉的判断。我们只是想看一看那炮弹爆炸的情景,想让内心压抑的那份欢乐随着炮弹的爆炸得以释放。但杨清汉很少被我们的话语打动,他会在抽完几支烟以后说,算了。所有的情绪就像乌云一样散去。

最后一次爬上尖山嘴,爬到堡墙上是什么时候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总觉像昨天那样清晰。尖山嘴在靠近村子的地方有一段缓冲,是个不太平整的台阶,被开垦出来作了耕地,但因为土质贫瘠,总是广种薄收,谁也不愿在那里下力气耕作。渐渐的成了墓地,一座座的坟墓像补丁一样缝补在红土地里,野草吸收了尸体上的养分疯狂生长,秋收过后,远远望去,红土地上镶满了绿色的方框。土地庙是什么时候盖起来的?大概是近几年的事,我从未到那里给管理本方的神氏烧过香。我总觉得土地老儿是一位仁慈宽厚的长者,像西游记里的那样,见了悟空就颤颤兢兢;但他一定很孤单,他的庙宇也那样孤单,像长在红土山坡上的一颗黑痣。山坡因有了土地庙而生动,村庄也会因土地神的护佑而获福。欢娱属于人类,神灵需要静心修养。

我们村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名字,那一带就叫上撂坡。父亲说上撂坡阴气重,适合作墓地。我一直没有弄明白,都是土地,却有不同的气,气的概念模糊而飘逸,玄玄的。但那时侯我确实感觉到上撂坡那些坟墓里散发着巨大的恐惧,我甚至像看到了那些我见过的老人就从那草丛里钻出来,蹲在土坎上,幽幽的看我。我从不敢独自去上撂坡,跟着大人在那里干活,到傍黑时,心里就发毛,觉得满世界都是怨鬼,瞪了眼,灯笼一样,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奶奶坚信那是一块风水宝地,她对那块土地的向往和亲切让我迷惑。她的公婆和丈夫都睡在那里。我只是在每年清明时例行到坟地里去烧点纸钱,埋在祖坟里的人我没见过,生不出一点感情来。奶奶不容任何人对上撂坡的坟地有丝毫不恭。弟弟考上大学那一年,祖坟里漫漫长了一框野玫瑰,一人多高,夏天时花开的像火焰一样热烈,几里地都望得见。弟弟上大学后,奶奶神秘的在家里宣布,祖坟里的脉发了一次,还要发的。果然到四叔的两个儿子考上大学那一年,祖坟里又同样火红了一次。这一次不单是奶奶坚信祖坟的地脉,连从来不信邪的四叔也感动了。我们家族的人都相信长眠于地下的祖宗并没有彻底的离去,他们仍然以某种不可言说的方式关照着子孙们。从不扫墓上坟的四叔在那一年备了丰厚的祭品和许多纸钱带领全家人跪倒在祖坟里表达了他对祖先的谢意和敬重。

我宁愿相信这种神秘的说法,因为我对于那块土地的敬重,或者说是我对于土地或神灵的敬畏。我漂泊的灵魂和空虚的思想是需要一些信仰来填充,不是金钱的或物质的。世俗的痛苦来源于人自身的妄自尊大和贪得无厌。不可知的事物犹如河沙,人的渺小犹如蝼蚁。奶奶从三十岁起守寡,在万分艰苦的岁月里拉扯儿女成人,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她走过五十多年的风雨历程?奶奶的成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成就,跟许多伟人相比,我更钦敬奶奶。就像和城市的高楼大厦相比,我却更亲近乡间低矮的土屋。

我相信土地的宽厚和仁慈,常怀了感激的依恋,像对父亲。但我难以抹去饥饿的记忆,那个时候我们的土地确实出了很大的问题,一方水土养育不了一方人,老家的人一个个瘦的猴子似的。经常有小孩子死了,大人把他们送到上撂坡的阴沟里,放一把火烧的焦黄,然后任野兽吃掉。那是人世间残酷的事。那样的记忆像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心灵里,遇到温暖的日子便苏醒,我的灵魂像秋风中的枯叶一样颤栗。那时侯小孩子得了肺炎,拉肚子脱水,都救不过来,不要说其他的病。我的小妹在三岁时死掉,不知道是什么病,从生下来就有那病,嘴唇青紫的像茄子,动不动就没了气,几年下来已经折腾的父母筋疲力尽,最终还是死了。我记得母亲昏死过去,六叔拿了一只箩筐跳上厨房顶扣在烟筒上,想罩住小妹随着炊烟飘散的魂魄,小妹还是坚决的闭上了眼睛,被大伯和张家姑爷提在篮子里带到上撂坡的阴沟里烧了。她幼小的心灵里大抵没有苦难的记忆。烦恼是生命的影子,相伴而生灭。那几天夜里我们经常听到夜鸽子和猫头鹰凄厉的叫声。母亲甚至说她听到西墙脚下有说话的声音,是先人来领小妹了。小妹的形象很快从我们的记忆里抹去。但我经常见到被野狗叼着的小孩的尸体,那种残相令我的内心充满巨大的恐惧。我常常出神,要是那一天我也死掉,同样会被大伯和张家姑爷用篮子提了去烧掉,然后就有几只野狗来分吃。我问过父亲为啥不象死了的大人一样埋了?父亲说短命的小孩,不能受土,没那个福分。要是大人一样埋了,要成精,会害人。后来我知道了我们乡下的规矩,三十二岁之前死掉的人不能进祖坟,都算短寿,没跳过火坑,即使埋进土里,也要放火烧;也不能堆起坟头,享受不了祭奠。

上撂坡的坟地里埋的全是有寿碌的人,装进木制的棺材里。棺材用红颜料染过,当头画了篆体的寿字。村里的壮年人抬着,唢呐嘟嘟吹着,孝子穿了白褂,撑起经幡,纸火,一路浩浩荡荡,纸钱飞舞着,哭声飘扬着,饶过沟畔,直向上撂坡的坟地里走去。我记得在一个夏天的葬礼上,抗不住饥饿的诱惑,和几个伙伴一起抢了祭品,我抢到了一只白面馒头远远的躲在山坡吃,那时我没有感觉到上撂坡的阴森恐怖,上撂坡像那只馒头一样鲜亮亲切。但我害怕父亲的巴掌,我像放羊娃一样抢吃人家的祭品,丢了他的脸,他不会饶过我的。父亲正在帮着往坟坑里下棺材,我注意到他的脸上略过一丝惊讶,到后来父亲是否过问过此事,记不清了。去年清明时回家上坟,带去的奠酒太多,我和八叔边走边喝,回到家时差点醉了。父亲说上坟去还喝酒。我说爷爷看见我高兴叫我多喝了点。惹的父亲笑了。父亲说和他同龄的刘忠玉,杨清汉,张祥生都已到上撂坡受土了,他这病歪歪的几年了,下一个该轮到他了。他的眼睛里透着少有的悲哀的光。他的语气却那样平和,甚而有些神往。没有人能够体会死亡,死亡是一个永恒的迷语。在父亲眼里,死亡是必然的归宿,他像一个疲惫的游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上撂坡的坟地里飘散晚炊的柴烟。

杨清汉过世时五十多岁,一点都不显老。得的是结核性胸膜炎,在一个老中医那里吃草药,吃了半年也不见好,最后瘦的剩下一把骨头,断了气,眼皮都合不上。他家没有祖坟。杨清汉年轻时逃荒过来,招到张家作了上门女婿。他死后埋在上撂坡,圈出一块地来,作了他家的祖茔。刘忠玉和张祥生大抵是进了祖坟。张祥生死于脑梗塞,我去看过。他家大儿子去了新疆,二儿子手头紧困,没送去医院,在家里打了两天吊针,算是尽了孝心。他在家熬了一年多以后才去世,听说后来屎尿全拉在炕上,臭的没人搭理,饿死了。请原谅我对于逝者的不恭。据说他年轻时太昏,不知孝道,经常打骂父母,最终遭了报应。刘忠玉的情况我不大清楚。只记得前些年他的儿子打伤了邻居王聚才,他为了不让儿子吃官司,就经常用架子车拉了王聚才到医院看病。那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拉了架子车时像一头快要散架的老牛。

奶奶在八十岁时干了一件惊动几个村子的事,她和财大气粗的杨四狗较上了劲。杨四狗在上撂坡下开砖厂,水池就挖在我家祖坟的上头,已经挖了几米深,事儿传到奶奶耳朵里,奶奶说是在挖她的炕头。奶奶说这狗日的做短事哩,他要挖断咱家的地脉。拄了拐杖赶到上撂坡,找到杨四狗,抡起拐杖就打。骂道,把你个丧良心的短寿,今儿要跟你拼了这老命,拿这老羊皮换你的羊羔皮。哪里不能挖水池,偏要挖在我家坟头上。奶奶坐在土坑边,说要挖先埋了她。杨四狗好话说尽,立马掏出几百元钱给奶奶,也没能打动奶奶的决心,最后不得不另选了地方。杨四狗说对这个风都能吹倒的老太太他实在没招。奶奶还不解气,碰着杨四狗张口就骂,杨四狗只好躲着。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个理,最强大的往往要最弱小的对付。杨四狗躲避奶奶的样子,好笑的就像一条丧家的赖狗。

    上撂坡依旧清冷着,但我再也没有感觉到那种阴森森的恐怖,倒是有一种亲切。原来土地归生产队时,那块地里曾经种着豌豆,我去偷豆角时被队长发现,匆忙之中爬进祖坟的荒草里,躲过了一次打。我坚信那是冥冥之中有我的先祖在荫护着。这几年那块地划归我家,没人去种,撂荒了,野草长到淹过坟头,成了野兔,黄鼠们的乐园。                                      

 

燕子佟的洗脸水

燕子佟三面环山,一边临河,是个世外山庄。它以仅有的筷子粗细的泉眼,养活着这里的几十户人家、几百头牛羊、几千亩黄田,是我可爱的故乡

去年腊月二十七,我回到了阔别五年之久的故乡。

五年前,燕子佟人洗脸,三人一碗,弯着长长的腰,伸着长长的脖子,十个指头捞上半截,滴着水珠,抹润肤油似的向脸上抹去,不用毛巾更谈不上香皂,前襟一撩,擦汗似的拮干脸上的水珠,简单、方便。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一提洗脸便会徒然色变。他们没有洗脸的习惯,每到春节大清扫时,大人们打上一碗水,放在当院,一个抱着孩子,一个很快速的捞上水洗脸,孩子们便象被割肉似的哭声惊天动地。而洗完脸的水,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澄清后又倒给牲畜们喝。因为缺水,燕子佟的人很少洗衣服,除了下雨天衣服是湿的以外,其他时光穿的衣服,总是干巴巴、油腻腻、亮光光,但他们自由、愉快!

五年了,我回到了故乡的怀抱,刚进屋,几个弟弟妹妹亲热地给我打来了半盆洗脸水,递过毛巾和香皂。我思忖:这是对我的一种照顾

洗完脸,跟往常一样,我把水盆轻轻地放在房台前,好在澄清再做他用。小弟却过来端起脸盆-----”一声泼了出去,看着那院子里泛着白色皂沫的水粒,我有种说不清的惭愧和内疚。不一会儿,小弟又打来多半盆清水,放在盆架上。我有点惊异地望着他,小弟先把毛巾放在水盆中,熟练地打开皂盒,再解开前胸,脱掉外衣,慢慢洗起来。毛巾上白白的皂沫,抹过他的古铜色却很细嫩的脸庞、耳根和勃颈,洗的认真、仔细,一丝不苟。这与小时父母给他洗脸时的那种哭闹,形成很不和谐的对比。

小弟,你不是说过,咱们乡下人洗脸,三人一碗,耳朵还要绕远吗,现在咋,一下排场起来了?看着他也用大盆洗脸,我心里的内疚和惭愧稍有所减,我试问他。

小第一边抹着润肤油,一边答到:“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现今,用水宽余了,连那些半把胡子的老汉也洗刷的干干净净,拄着拐棍赶集,年青人谁还能脏里巴几的,让别人笑话。

说的好呀,我顿了顿:可吃水还是那么困难?

不啦,去年开春,县上打井队的人到咱们村又测又量,打了三眼机井,水源很旺,不仅够吃,还能浇地,这不,咱们那二十几亩山地改成平田后,也浇上水了,就这一秋收成八千多。他抬手向我炫耀的比试了一下,接着说:明年,父亲准备给我买一辆小四轮,忙时在家干,闲时还能搞搞副业,给家里添置点其他东西

看着小弟喜形于色的神态,看着那脸盆中渐渐破灭的皂沫,我的心里也象沐浴过一样,那样清爽、那样舒坦。那根筷子粗细的泉眼,一碗水三人洗脸的画面模糊地象在遥远的天际,而我清晰地看到的却是那三眼清清的井水喷射出的水雾,象燕子佟人强烈跳动的三条脉膊,在这三山一河的山庄放射着湿润地欢乐和幸福!

 

太湖掠影

赵炳庭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踏上这块江南水乡的热土。从大西北这个沙尘漫天喧嚣的土地上来到江南水乡。刚踏上这块土地时的那种兴奋、冲动的感觉和这种虔诚的心境融汇在一起,产生一种说不出的神秘。

    客车从杭州驶出,沿着水泥石路,好像轻轻地在碧绿与金黄相间的绒线地毯上滑行。转瞬间抵达我梦寐以求的目的地——太湖风景区。下车后,忘记了旅途的劳累,便匆匆投身于太湖的怀抱。

    跟随导游,我们在码头登上了一只机动船,沿湖缓行。湖畔各种花卉的芳香,青草的味道糅合在一起扑面而来,滤尽红尘,沁人心脾。眺望不见尽头的浩渺湖面,斜阳下,泛着粼粼波光,游船点点,穿梭其间,颇似鲤鱼雀跃,我们大有“茫然不悟身何处,水色天光共蔚蓝”的舒坦感觉。环望左右,更是“一折青山一扉屏,一弯碧水一条琴”的画境。游船在静漪的湖水中缓缓行进,手抚后退的浪花,我的心仿佛被太湖的水滤过一样,澄澈而明净。我仿佛成为这茫茫湖面上空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平静而致远。这时,同游者不知谁高兴得大喊了几声,一群野鸭从湖边竹林骤然飞起,静谧的山光水色顿时活跃起来。正当我拿起相机想摄取这美妙的一瞬时,野鸭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又落回原处了。正如宋代杨万里说的“野鸭被人惊得惯,作群飞去却飞回。”他还说过,“脚跟倦时且小歇,山色佳处须细看。”此时,我也有了同感,许多大自然的美妙之处,不细看是很难发现的。当我们在湖畔小歇时,仔细一看,那隐隐的远山,微波的湖面,点点白帆,构成了一幅幽雅的水墨画。

    与湖相对,有玲珑碧透的小梅山。以其秀丽、婀娜和端庄的姿容,披着轻纱般的薄雾笑迎宾客,送来“隔溪春色两三花,近水楼台四五家”的南国秀色。在山上小憩,太湖的波光、花影、鸟语,织成了一首诗一幅画,这诗与画,是如此浪漫,这浪漫又是如此脱俗高贵,不惹纤尘,仿佛千百年的一段佳话,仿佛前生今世的一段善缘,不必刻意寻找,却已无处不在;不必着意留存,却已抹之不去。

    湖是很能令人想起什么的,身外的风景与心内的风景总是遥相呼应的。站在太湖冗长的栈桥上眺望这个灵秀、多情的湖,你会感觉胸中荡漾起一片皎洁的月光,你就像刚从清明前陆羽栖息的杼山归来,淡淡的茶香未尽,还笼着一身蒙蒙的雾水。无法拒绝的清新的灵气。远古和现代仿佛从来不曾割裂,在城市的繁华之巅,她们绘就了最柔媚的风情。大凡江南有水的地方,因了水的氤氲之气和灵动之韵,整个城市的面貌都会因此变得阴柔。

    看着这醉人的湖,我竟舍不得快走,生怕一走就走到尽头。尽管导游一再说这个湖一天也游不完,我仍像个老人似的蹒跚着东张西望。我似乎被一种超强的外力带到了千年以前,然后看见清丽脱俗的王语嫣在湖中小岛——曼佗罗山庄琴韵小筑,随之而来的便是燕子坞主人慕容复、大理段誉间的爱情悲剧;范蠡和西施携手徜徉于太湖之滨、山水之内;然后想到了杜牧《怅诗》中的“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的苍凉诗句。据说杜牧在宣州做幕僚时到太湖游玩,曾留下过一段风流佳话。一位老婆婆牵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牢牢吸引了杜牧的目光,他深信,十年之后这个小姑娘定然是位绝色佳人,他与老婆婆以财帛相约,十年之后必定迎娶。杜牧后来果然来迎娶,时光却已经过去了十四年,那位姑娘早已嫁为人妇,儿女成双了。于是,怅然若失的杜牧挥笔留下“绿叫‘成阴子满枝’”的名句,流传至今。我想再多的或浪漫或悲情的故事,也无非在于太湖多情。

    太湖绵长的文化底蕴,就像这流之不尽的湖水。

    太湖真正进入黄金时代,是在近十年间。除了丰富的水中资源得到科学利用外,风景资源获得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开发。随着一批水产生产、科研基地的建立,一个又一个风光旅游区出现了。近年来更有不少休憩别墅在近湖一线兴建。蠡园、梅园、鼋头渚等著名景区经过整修扩建,已是今非昔比。三国城、唐城、欧洲城的建立使太湖出现了热点旅游金三角。而宝界新大桥的落成,湖面便出现了双虹卧波的壮伟新景。这里,大自然的美丽同园林式的古建筑风格结合起来,形成“融碧水青山为一体,集天灵地秀于其内”的独特格局。可见,一个旅游区要给游客留下难忘的美妙印象,仅凭自然景观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丰富的人文内涵。游完太湖,已是“短笛牛羊归,余光照童子”的傍晚时分,西天泛起了一抹红霞,辛勤劳作的渔民们此时唱着“水上有白帆,水下有红菱,水边芦苇青,水底鱼虾肥”的歌谣,驾着小船往家赶,我和同游者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太湖。

 

八岁的儿子

李 怡

    他是一个四年级的学生,今年八岁。他长得很帅气,天庭饱满,鬓角方圆,棱鼻子棱嘴的,五官配合得很好看。

    他有一个非常疼爱他的母亲。母亲于他,就是一件棉袄,一块面包,一瓶可乐,一把玩具**,一本五彩缤纷的图书……他总是喜欢依偎在母亲怀里听母亲讲故事。母亲给他买了好多图画故事书,他自幼热爱书籍,每拿到一本新书总是如饥似渴地读,读完之后淘淘不绝地讲给母亲听。由于对图书的格外喜爱,再加上思维敏捷,他的作文写得很有想象力。一次母亲让他写篇作文,题目是《蒲公英》。他不一会儿就写出来了,文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蒲公英的头毛茸茸的,白得像雪球一样。微风轻轻一吹,它就像个流浪汉一样,飘到哪里就把家安在哪里。”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这个聪明的孩子辅展一条幸福而平坦的路,就在他六岁那年冬天,母亲逼迫离开了家,这对幼小的他简直像天塌地陷一般,找不到立足的支撑点,但他出奇地坚强,白天不敢在父亲面前哭,每到晚上,裹上自己和母亲盖过的被子,悄无声息地流泪。父亲以自己是孩子的监护人为由,严格阻挠母子见面,母子俩虽在一个县城,但生生不能相见。人除了死亡,有什么还比这更残忍的呢?没办法,母亲每天在他下午课外活动时,去学校看他,母子俩把每天仅有的这一点时间视若珍宝,争分夺秒说几句各自的心里话。

    他最喜欢过生日Party,自那以后,由于父亲的无理阻挠,母亲没办法再给他过,就在他七岁生日那天,母亲只好准备了一些小蛋糕、果冻和一些糖果,利用他俩每天预定的时间在他的班里给他过。那天,他得到了全班所有同学和班主任的生日祝福,他非常懂得母亲的一片苦心,当着同学们的面,报以母亲一个甜甜的吻。这件事被他父亲知道后,狠狠地责骂了他,并借故到母亲所在的单位辱骂了她。从此以后,父亲对他的看管更是变本加厉。母亲再也没有机会给他过生日了。

    三年来,他就这样被父亲严格控制着,然而就在今年暑假期间,他的父亲有事外出,将他寄放在他的婶娘家,婶娘家是生意人家,特别忙,无暇顾及他,把他一个人禁锢在家里。婶娘家与母亲的单位近在咫尺,但他却不敢去找母亲。晚上,他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偷偷地哭。一天上午,婶娘连同他们的孩子都忙生意去了,他站在窗口,望着明媚的阳光照到婶娘家卧室的床上,那种温馨勾起了他强烈的思念之情,他再也忍不住从家里一气跑了出来,找到母亲,一下子扑在母亲的怀里,母子俩三年来於积的感情像决堤的水坝一样,拥抱……哭泣……他说他再也不想回去了,自然,母亲也舍不得让他走啊!母子俩快乐得像两只鸟一样,共同生活了短暂的七天。

    就在这七天里,他给母亲讲述了自己三年来生活的点点滴滴。母亲知道,生活已经让这个八岁的孩子饱尝了骨肉分离的痛苦,变得老气而喜欢沉思。有一天,他躺在母亲的怀里,边吃着零食,边对母亲说:“妈妈,你知道世界上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母亲望着他忧伤的眼睛,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故意避开话茬答到:“图书?好吃的东西?”,他摇摇头说,“都不是,我最想要的是你……而且我还要感谢你呢!”母亲哽咽着对他说,“你还感谢妈妈什么呢?妈妈这辈子太亏欠你了,妈妈不应该把你生在那样一个家庭!”他望着母亲的眼睛,打断母亲的话,坚定而温顺地说:“不,我要感谢你生了我!你是那么地疼我!”

    母亲感觉自己的心被儿子狠狠地揪了一把,疼得她打寒颤,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眼泪哗哗地奔涌而出,咽喉像被一团棉花堵塞了一样,贴着儿子稚嫩的脸蛋:“宝贝,妈妈的好宝贝,妈妈谢谢你……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给自己的母亲说这句话呀!”

    那天是2005年8月18日,母亲永远记住了这一天。

 

怀念母亲

  高秀萍(回族)

    在这一年时间里,我与我的亲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她,而她那博大的爱也时刻环绕着我们,给我们奋进的力量和战胜困难的信心与勇气。我有时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一个曾经那么坚强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每次回老家的时候我还总想着给母亲买些好吃的,或者在商场里只要看见中老年人的衣服,总会忍不住走过去看看有没有母亲穿的或用的什·么东西,待看好了才猛然想起母亲不是走了吗?多少次和父亲、妹妹坐在一起的时候,或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总想着给母亲留点什么,心里总是感觉缺点什么的。直到现在,每一个

    晚上睡觉时,总感到母亲好像还远在新疆,好像她要给我打电话,就静静地等着手机响起来,多少次拨打母亲的小灵通,却总是空号。

    不敢回忆往昔,尤其去年的这个时候,远在新疆的母亲在电话中给我说:  “空闲时多陪陪孩子,晚上多操心着给孩子盖好被子,小心着凉,等到他们长大工作了,想和他们在一起都很难。”真的,现在想起母亲的话,心里就似打碎的玻璃,那时母亲有多么想我和妹妹。母亲去世前的那年春节,母亲让我们带着孩子去新疆,而我却因年底工作忙来能去看望母亲。每次打电话时她总是和小别寻有说不完的话。谁能想道母亲竟在翻过年的二月永远地走了,这是我一生所犯错误中最为不能原谅的错误。五年前,因为父亲的生意,母亲为了更好地照顾父亲去‘了新疆,我们只看过两次,和母亲更多的话语只在每次的电话中互相说着。母亲走的那天下午,尽管中年刚刚通过电话,可我的心感觉好像有什么事,一直不停地打电话给她,可电话却无人接……

    记得母亲在家的时候,每个周末只要单位没事我都要回家看望母亲,每一次推开大门就看见干净的院子,看见母亲总是在厨房里做我最爱吃的饭菜,最忘不了的是她慈祥的笑脸,关切的话语。晚上总和女儿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唠不完的家常,有时不觉得就到天亮了。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豁达、聪明、助人为乐。经常让我不要乱花钱,尤其不要给她买东西,说我在外面工作,一定要吃好,穿好,平时买些好书,多读书,说好书是聪明人写的,里面有许多聪明才智,让我多学聪明才智。让我在单位一定要谦虚谨慎。还教育我们“吃亏是福,便宜是祸”。虽然母亲不识字,但她用善良、勇敢、慷慨、通情达理给了我生命,抚育我长大,教会我自信、坚强、勇敢。又含辛茹苦把我的孩子从一岁多带到上幼儿园。此生让女儿用什·么来报答母亲呢?

    记得我上高中的一个假期里,一位和父亲共过事的人在父母面前说:“还是把女子叫回来吧,一个女娃娃还上什么地区的重点高中,那迟早是旁人家的人,趁早叫回来帮你干点家务吧。”当时我只看见母亲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走开了。从那一刻起,我心里暗暗地想着一定要为父母争口气。谁知高考那年一场重病使我与大学钓校门失之交臂,进了一所中专学校。如今我工作了,搬了新家。只记得以前母亲总是说,她和父亲还年轻,不能过早地给我和妹妹添负担,等上年龄了再回来。直到去世的前一个月,母亲说秋天会回来,还让我和妹妹全家在暑假再去新疆一次,说她回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新疆玩了。

    母亲总是用她那最宽厚的爱想着别人,忘记了自己,并教育我们怎样去关心和爱护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不仅仅把自己的爱心奉献给亲人,还奉献给她自己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母亲虽然走了,但留给女儿的精神财富是无限的。虽然泪水唤不回母亲,但母亲那美丽善良的身影将伴我一生,那优秀的品格会鼓励我不断前进,许多重复的教诲将永远提醒着我。

 

                                                                   田间的魂

   杨 国 选

    父亲的去世,似一条灰蛇缠绕着我的神经,长期折磨着,使我痛苦、悲伤。

    盛夏时节,豆熟麦黄。我租车回到久别的故乡。

    “正等着你回来,收麦子呢!”我一踏进门槛,母亲迫不急待地凑到我面前说,“唉!像往年,你大再苦再累也就收了!今年麦头快掉到地上了,也没人割!”母亲拭着脸颊上的泪。

    看着母亲苍老沧桑的面孔,我心里沉沉地,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于是,我便默默地出了门,向父亲操劳过的庄稼地走去。

    天空异常晴朗,偶尔从蓝天深处飘来几丝淡淡的白云,阵阵觅食的鸟唱着歌在山顶上盘旋,仿佛吟颂着丰收的五言诗。

    绕过山梁,是我家的麦田,一连三块。我坐在田埂上,阳光直穿脸颊,灼痛灼痛。一股热风掠过麦田,掀起层层麦浪,沙沙作响。我的眼睛发呆似的盯着麦浪,心想:父亲在世时,麦子也快收完得了!眼瞳逐渐膨胀,我似乎看见了父亲,他正在麦田那一边舞着镰刀,揽着麦杆,一茬一茬割着,动作十分熟练,速度奇快,倾刻间,已到半地……我觉得这是实实在在的,不是虚幻。我们姊妹多,为了不至儿女辍学、不至儿女挨饿,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求学的成功,是他老人家一犁一犁耕出来的,一镰一镰舞出来的,一锨一锨扬出来的。

    不远处,便是我家洋芋地。这块“瓜籽”形的田地,大概二亩有余,洋芋长势很好。叶子浓浓的、绿绿的,蓬松地拢起,枝芽上扬着花,紫蓝色,像苜蓿花,清纯鲜艳。每棵洋芋苗用周围的土拥起来,像无数个奶头,土丘里生长着洋芋的根系,孕育着正在长胖的下一代。地里还有未锄尽的杂草,地中间有一株成熟的又粗又高的野谷,谷穗向下弯着,像“月牙”,微风吹拂,左右摇摆。想法很多的目光便停在这个谷穗上,它像我父亲,正在烈日下,躬着腰一锄一锄地拥着洋芋,一起一伏,时而拭额头上的汗珠,时而俯身拔洋芋根处的野草,从不感到累。他耕种的洋芋个个都是“炮子头”,每年能卖几千斤,给我们交学费。

    洋芋地连畔,是我家荞麦地。这块地是个“躺湾”,避风、向阳,田埂处较底,地边处较仰,雨水不易溢处,比较保墒。荞麦长势依然很旺,荞茎粗粗的、嫩嫩的、红红的,枝叶繁茂,白里略显粉红的荞花很挤很艳,浓密得土也洒不进去。父亲的坟就在荞地中央,荞花簇拥着,密集的点点白花像给父亲戴孝,父亲生前的积德在这里得到光耀……慢慢地,我的目光移到了安葬着父亲的坟园。我站起来,没顾得多想,便疾步走到坟园,一尺多高的花草盖严整个坟园,走在上面像踩在厚厚的海绵上。我不由得跪在父亲的坟头,一声一声呼唤,泪水逐渐模糊了眼睛。我仿佛看见父亲从墓中走出来,肩上背着一个箩筐,右手提着一把小铲,走进田园,左手反复平抚着荞花,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似乎有十足的安慰。在我们还小的时候,生产队里集体种田,靠工分吃饭。由于我们上学,劳力少,挣不上工分,每年超支,不但分不到口粮,连房上瓦也顶了超支款,天下大雨,大滴大滴水珠串线似的从屋顶掉下来,屋里没有一点干处。家里特别穷,不说吃的,连煨炕的东西都没有,经常在冰凉的土炕上过夜,父亲为拾一泡牛粪,曾挨过两天两夜的批斗。那时,队里规定:耕牛在犁地中,屙的粪便不准私人拾回,留在地里当肥料。牛吃干草,粪便硬硬的,螺旋状像“蜗牛”,将其晒干,农民可用来捣罐罐茶,也可以煨炕。一天上午,父亲犁地时,把耕牛的粪便用手掬着搁到耕过的地里。中午,卸牛收工,犁地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赶着耕牛回了家,父亲回到家歇了会儿,便背着箩筐,到耕过的地里拾牛粪去了。父亲满地拾了高垒高垒一筐牛粪,在他心里好像拾了很多“黄金”。他非常高兴,精神抖擞地往回走,不幸与队长的儿子狭路相逢。下午,队长立即召集群众,开批斗大会。两天两夜后,父亲的脸浮肿得像个皮球,肤色蜡黄蜡黄,说话也有气无力,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一口豆面沫糊也没喝就睡了。我们姊妹还小,父亲为了煨炕,让我们睡一坨热炕,仅仅拾了几泡牛粪,却落得如此的境地……

    我仍跪在坟头,父亲坚毅的被岁月磨砺的身影又时时浮现。我虔诚地点了支香烟,行了个揖,恭敬地放在父亲的坟头。您生前没有吸过纸烟,从我记事起,您一直吸的是“旱烟”,也吸过晒干的“壁虱草草”。

    安息吧!父亲——

    我起身走出坟地,几乎一步一回头,双腿很沉,好像浓浓的悲痛撕扯着。

 

充实生命

李汉标

    自然以季节为单位演变着它的生命,四季是它生命回响曲中的每个段落。就如春的萌动,夏的奋发,秋的成熟,冬的蛰伏……一束光,一阵风,一片叶子,一只飞鸟,是季节们彼此间的一回眸一顿足。正是每个鲜明的段落,才完成了连贯冲突的全过程。那么,我们的生命段落何在呢?

    逝者如斯乎,我心蓦然惊回首,由夏到秋,由热烈到沉稳,光阴飞逝,临窗独自思昔念往。原来自己那种若有所失,若即若离,如书中浮萍的情绪已持续很久了。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我们一直被低沉的调子围绕着,我们渴望有所作为,却没有想到始终在叹息的边缘踌躇,几乎找不到积极努力的影子。没有回顾,没有总结,没有对心情进行清除整理,就这样一再重复着前一个遗憾,甚至有时还为自己开脱,说这种宁静、平淡如水的生活是一种淡泊的心境,是修身明志的最佳心灵空调。但是,明察秋毫自己却没有淡泊者内心超凡脱俗的豁达,没有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的境界,没有淡泊者须有的云水气度和松柏精神。我在自认为淡泊的心境中自我解脱,自我放弃,自我……

    “倘若你不努力用某种形式活泼的东西来充实生命中的每秒钟的话,痛苦可能伴你一生,乃至你生命中有生之年的时时刻刻。”高尔基的这段话深深地震撼了我,尽管很早以前就知道这句话,却至今才明白了他的至深之处。

    物竟天择,适者生存。现实生活,时代形势逼近了无法再杞人忧天,慵人自忧;无法再静心赏月,虚度时光;无法再多愁善感,寂寞抒于袖;无法再对时代车轮的飞速旋转和别人的辉煌等闲视之。那么,回首生命之后,为了活出自己的尊严,我追求卓越。

 

(诗歌)

人的语法(三首)

周彦虎

修 辞

讲不深透时
人就萌发了比喻夸张的念头

名利不得时
人就采用了对比对偶的手段

想吃肉或蚕食土地时
人就想到了拟人拟物

痛苦不堪时
人就连声呼告和引用
心情舒畅时
人就学会了讳饰

大自然已经失去了修辞
人类的修辞都更加丰富
都因为欲望排比成了海啸   



词 性

人,有时应该是实词
有时应该是虚词

人,应当是动词
而不是名词

越是成形容词的人
越是副词
越是连词的人
越是助词

动词性愈强时
代词性愈烈
名词性愈强时
变成了介词

人,不是成语
而是天地间生息的叹词 

  

句 式

任何事物都可能成主动者
人往往成为被动句
一旦发愤
人的头颅高出了山峰
成为万物中惊叹的独词句

人本是单句
可被生活造成了复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或并列递进因果目的
或条件选择假设解说

有的人总在陈述
有的人总想祈使
有的人总会感叹
有的人总能疑问

有优势的人是长句
可往往将自己改成了短句
有缺点的人是散句
可往往将自己整成整句

 

光阴的短歌(二首)

西 野

怀  念

跪在地上的雪
暗地里的雪
光阴的尾巴

听到一声响箭
听到今年的车马
裂为两半

这光阴的尾巴啊
这暗中的刀
这人群中跪出了血的——


像白马一样
沉默


月  亮

月亮的眼眶里穿过夜晚的一阵清风
一根比丝还细的线
当人们熟睡
她将我轻轻唤醒:

你瞧!多可怜的一群孩子啊
今夜,我们将为他们缝补破旧的衣衫

 

与黑夜有关或无关(组诗)

毛兆平(回族)


血色黄昏

此刻,黄昏最美
残阳如阵阵鲜血涌来
染红荒芜的大地
大风刮过高原
梨花的头颅纷纷倒地
 
让我火热的唇亲吻
每枚梨叶的暗香
让我苦咸的泪水漫过
群鸟的啁啾
 
黄昏过后,黑夜降临
愿天空组织一场暴风雨
在黎明前    淹尽
人类无边的惆怅


 
无 题

大风从深夜刮到黎明
星星露出金钱豹深邃的眼睛
所有的花朵在今夜受孕
风声是无数叶子相互撕扯的喊叫
露水是上帝无意中滑落的眼泪
根,在大地更深处沉沦
此刻,你所说的幸福
究竟是什么意思



逃 亡

你在黑夜洗脸上妆
在黑夜的镜子里
看见舞蹈的白骨
岁月的刀子刮你带血的容颜
连同滚烫的眼泪
你不该是绝望的人,或许梦里
灵魂会带你一起逃亡



新 娘

明天你就姓李或姓王
而不姓你自己
明天,你就是驾驭爱情的女王
鲜花和酒在你头顶怒放
你是夜晚燃烧的玫瑰
等待一双温暖的手
或者,一场幸福的暴雨

 

梦中的莲花(组诗)

李耀斌


析字

一撇是一面山坡
一捺是一面山坡
走完了上坡
还有下坡

一撇凸出
日月削尖的头
劈着迎面的风雨
一捺还要使劲的踩住
泛酸泛甜的日子

一脚抬起  抬到虚处
一脚落下  落到实处
一辈子总在虚实之间高低之间变换着位置
靠近目的
抬起的一脚抬起的多高
都在虚处
落下的一脚再落不到实处
就载个跟头



梦中的莲花

她坐在一朵莲花上
她把莲花的光和香洒在土上

我寻找的那个人
我梦中的那个人
在遥远的地方
在拉萨的一座宫殿里
在青藏高原高高的雪山上
在天竺或者更远的地方

靠近你
靠近你的山山水水里隐藏着九九八十一难
我短暂的今生
无法到达与你相会
我不灭的魂贯过无限时空
在一朵真,一朵善,一朵美上



暮色渐浓

我看见你的影子又在暮色里
张着血盆大口

我把一张纸涂黑
把一张白纸涂涂涂涂
饥饿的墨汁波涛汹涌
吃光了满纸的月光

今生无法见证
渐浓的暮色吞噬了
我为你积攒的一头银子

 

月 过 池 塘(外一首)
樊文举

雨后的夜色中
扬扬飘洒的银光射向乡间小道
盛满了打碗碗花儿的喇叭
滴滴晶莹的露珠在叶尖上不停地滚动
寻找着爱情的诗行

一丝微风从脚下溜过
不小心撞碎了
上帝丢落在池塘中的那枚纽扣
惊醒了串串沉睡的音符
在柔美的曲线上闪烁 跳动
奏响醇香醉人的夜曲
害羞的枝条
少女似的
在水面荡起青春的舞裙
惹得嫦娥
无心再回月宫


   
半 院 月 色      

初夏    一钩弯月
沿着枝尖踏上屋顶 土墙及台阶
流满半院

屋檐下
狗不咬 鸡不叫
老人专注地搓着草绳
小孙女在爷爷身边
摆弄着草叶

哧哧哧一根根嫩草
把老人所有的心思拧成灯芯 
按在日子的油灯上
将身边的小脸
照成了破晓的朝霞

 

夜遇堵车

苏小桃(回族)

一个紧急刹车
仿佛生命中的某种紧急制动
山野的风呵正漫过车窗
我看见生命在朦胧中骚动
是谁把生命徘徊在家园之外
山中的路啊
浓缩为旅途中的一处驿站
如同大山的负重

人们讨论着一个话题
是关于生命与尘世的话题
一个关于肇事与死亡的结局
在空气中弥散
一团惨白的灯光
包裹着几滩殷红的血迹
有种哀伤不知为谁而生

谁家的人儿啊
跌入这夜色中没了归途
谁家的灯火啊
在为祝福点燃着
种种心情和焦虑
将偌大的空间挤的严实
车队在弯曲中不停地喘息
连同旷野的呼吸
时间在山路上移动着
缓慢而沉重
将夜色撕成人们走不进去的梦境

灯光是黑夜的灵魂
将前方的道路拉的很长
山里的星月
终久躲藏在天幕后
只有声音与灯光
敲打着这深夜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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