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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纯真

 2008年12月10日 09:13 杨友桐(回)

 

我本纯真

杨友桐

 

说来也有点蹊跷,这天早上李航刚从宿舍楼里出来,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毛毛草草,脸上也没来得及洗净,嘴角两边还残留着两坨隐约可见的绿色牙膏,完全是一副没有睡醒的邋遢相。预备铃响了,李航不急不躁地往教室里走,一只手里拿着数学课本,另一只手慢腾腾地在衣兜里不停的搜寻着什么,上下衣兜里搜寻了好几次,才摸出手片大小的几张锡纸来,折得皱皱巴巴的,是香烟盒中的内衬,上面有乱麻麻的数学题。这是李航备的教案,他一贯喜欢在烟盒上备课。他认为这样备课自由灵活,随时随地都可以动手动脑,有许多奇思妙想和超常的解题思路都是在瞬间产生的,如果在教案上正儿巴经备课,他却一点感觉都找不到。据他说这种做法的灵感是受到唐朝诗人贾岛的启发。学校虽然对教学管理得井井有条,可以称得上细致入微,丝丝入扣了,但由于李航的教学方法独特灵活,成绩突出,深受学生的欢迎,学校领导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示认可。

就在此时,一束红彤彤的阳光倏地从一片乌黑的云层里喷射而出,像舞台上的追光一样端端地罩在李航身上,他走光柱走,他停光柱也停,身上披满了眩目的金黄色,看上去无比灿烂。这一奇特现象的出现,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就连他自己也浑然不觉,但命运之神宛如神话“芝麻开门”一样,悄悄地将那扇神秘之门向他开启了。

拿着烟盒纸,李航边走边看。他突然感到眼前热乎乎的,这不看便罢,一看一张老脸猛然贴在他的眼前,皱纹纵横交错,像一块脏兮兮的破抹布。一双布满血丝的混浊眼睛,冲着他在笑。这是门房老赵的一张笑脸,这张脸酷似个晴雨表。他的笑一般都很吝啬,对人向来分三六九等,照人下菜,毫不施舍。见了学校领导,就下意识地点头哈腰,摇尾乞怜,像见了亲娘老子,屁颠屁颠地。对待一般教师,几乎是视而不见,是真正的狗眼看人低!李航是个普通教师,老赵平时几乎很少和他主动打招呼,更别说对他点点头,笑一笑了。今天老赵冲着他挺开心的笑,还是很由衷的,实在是个例外,这让李航多少有点不知所措!

快!电话,老师,政府的!

说着,老赵一把抓住李航的胳膊往门房里跑,由于老赵上了年纪,跑起来腰来腿不来的,很像只鸭子似的。门房里座满了准备上课的男女教师,见老赵牵着李航进来,不知怎么着,竟立即闪出一条道来,如夹道欢迎似的。李航一时有些忐忑不安,直到他拿起电话的那一刻,脑子里还是一片懵懂。电话的确是政府的,打电话的是办公室主任王宇,通知他从明天开始到政府办公室上班。电话的声音很大,门房里倾刻间静悄悄的,人们都支棱着耳朵听着,脖子伸得活像长颈鹿,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得非常清楚,刹那间一双双惊奇的眼神都齐唰唰地聚焦在他的脸上,这眼神包含着各种成分,芒刺一样扎着他的后背,浑身扑沙沙地,感到一阵阵的燥热。直到那边挂了电话,李航还像沉静在梦境中,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老师啊,恭喜你!这么大的事,没想到你还搞得秘不透风?有城府,太有城府了!

人们还都沉默着,教导处的宋主任反映特别快,首先上前紧紧地握住李航的手使劲地摇,对他转行到政府工作表示热烈地祝贺!随后连忙掏出红中华来,极是优雅地弹出一支,双手递给他,又迅速用打火机点然。宋主任是第一次给李航发高档烟,他平时身上总是装着两种烟,右衣兜里是好烟,左衣兜里是普通烟,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见什么人发什么烟。李航吸着宋主任的红中华,说不上受宠若惊,但感觉方面也挺良好的。他使劲吸了几口,情不自禁地扫了一圈大家,大家都在众星捧月地望着他,此时此刻,他才对转行产生了一种新的认识。

     李老师啊,你可是苦尽甜来了,不是说“从教之道黑沉沉,从商之道金灿灿,从政之道红彤彤”么?你这一步跨出去一定前途无量,用不了几年恐怕书记县长都当上了!

苟富贵,无相忘,等你将来发达了,一定不要忘了拉咱们难兄难弟一把!数学组的两位教师跟他在调侃,其他教师也都随声附和。

李航被这突如其来机遇弄得情绪有点亢奋,加上同行的热情恭维,他感到很受用,也有点眩晕。他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又从鼻孔中冒出两股很冲很长的烟柱,似乎把多年的压抑和不快一股脑儿吐了出来,精气神全来了,底气足得不能再足,忽然把嗓门儿提到高八度说,你们的话我李某记着就是了,原来说什么都不可能,从今天起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李航出语惊人,使搞笑的声音嘎然停止了,欢乐的气氛立即沉静了,笑容竟僵在人们的脸上,一个个神色都暗淡了,用异样的眼光在李航脸上扫来扫去。这时李航才意识到自己头脑有些冲动,不由得失言了,这八字还没见一撇呢,话说得太早,也太满了点,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儿。在众人面前失言不亚于一个少女在众人面前忽然露出自己的胴体,让人羞愧万分。李航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脸和脖子的温度在迅速上升,如果此时有谁在他的脸上泼一瓢凉水,肯定会嗞嗞地冒气泡儿,在瞬间蒸发掉的。他讪讪地笑了笑说,误会误会,可能是个天大的误会,哪有天上掉馅饼能砸到我的头上!

 

李航上完课,神情疲惫地回到家里,激动的心情早已过去,仔细想想,就像谁在跟他故意搞了个恶作剧,在忽悠他,出他的洋相,所心并没往心里去。

孙蓉倒是神采飞扬,她好像刚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束在浴帽里,腰里系着个花格子围裙,一副全部武装的样子,在厨房里一边悠扬地哼着《好日子》,一边叮叮当当演奏锅碗瓢盆交响乐,屋子里弥漫着洗发香波和饭菜相互融合的香味儿。受香味儿的吸引,李航馋涎欲滴饥肠响如鼓地进了厨房,见案板上摆放着七、八个菜,色香味儿俱全,看架势她是把平时练就的那点烹调煮炸清炖蒸闷的手艺全用上了。

孙蓉今年二十七岁,是李航的学生,虽然做孩子的母亲都快四年了,但身段一点都没有走样,乍看都是个黄花闺女,青枝绿叶的。脸上的皮肤鲜活红润,弹性十足,依旧非常水灵。一双修长的月牙眼赛似青藏高原那深不见底的圣水湖,蓝天白云雪山倒映其中。通天柱的鼻梁,棱角分明的翘嘴嘴,使一张脸显得极其精致,无比心疼。尤其是她的脖子,长而又细,依稀白鸽子的脖颈那样圆润光滑,看似令人着迷。李航和孙蓉结婚都五个年头了,还从未在身后对她仔细地打量过,更未认真地推敲过。于是他猛地在后面将孙蓉的腰抱住,她被惊得如兔子似的跳了起来,手里的铁铲哐得一声掉在地上。她没回头,也没埋怨,感觉到李航那熟悉的气息时,她微闭着双眼,紧紧抓住他的手,把头往后略为一仰,将那粉嫩粉嫩的脸贴在他的脸上,极是陶醉地说,你还记得那首歌吗?就是《喜欢你从背后抱着我的感觉》,那首歌的作者一定是最懂女人心的,不是个护花使者就是个情圣!

你尝尝,香不香?这几个菜我整整花了两个多小时!

孙蓉满怀信心地期待着老公的夸奖,可李航一脸不解地问道,来客了?是谁呀,还搞得这么排场!

孙蓉故作生气地说,你呀,真是个老土,还掉渣渣哩,苦行僧日子过惯了,不来人,时间长了就不兴咱家打个牙祭?

说罢,见老公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孙蓉进一步追问,哎,我看你挺能装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航一脸茫然地说,今天是五月十八日,没有什么节日呀?

看来你真是忘了,三十二年前那个五月十八日的晚上,一个伟大的生命呱呱坠地,从此我孙蓉有了一个赞劲女婿,这能不是咱家的节日?

李航出身于农村,前十九年始终和五谷走岔路,三尺肠子一直能空二尺五。由于他生得贱,结婚以后每到他的生日,孙蓉都想为他庆贺一下,他都竭力阻拦了。今天妻子不露声色地为他的生日辛苦了一早上,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菜,在惊诧之余,他更多的还是无法言传的感动。这时他才记起了转行的事,向孙蓉说了之后,她高兴极了,眼睛里光波粼粼,激情完全被点燃了,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包围着,两手还沾满着油腻,就扑上来将他紧紧地搂住,热烈地亲吻他。

你终于熬到头了,有了出头之日!她喜极而泣,顷刻之间,鼻涕眼泪双管齐下,把李航的脸也弄得湿湿的,脏脏的。

接着孙蓉又破涕为笑说,这么说我今天还真忙碌到点子上了,正好对你是生日与转行一锅烩,也算是双喜临门!

我觉得这事好像有点玄,怎么想都觉得不着调儿,你说这会是真的吗?李航一脸迷惑地问孙蓉。

王宇是政府办公室主任,他的话还能有假?我听说最近从巿上派来了一位常务副县长,叫钟杰,据说是下一届接任县长的,他对政府现在的秘书一个都瞧不上眼,他说要在全县精选几个年轻有为的笔杆子,提升一下县上的文秘水平,改变县上死气沉沉的文风。一个地方的文风不正,不仅仅表明文化方面的落后,也是一种不作为不进取的表现,从某种程度上说,同样是一种腐败行为!他说要在一个地方干出点政绩来,不只是你领导有方,工作有多扎实,干出了多少成绩,同时还要秘书把所干的成绩写出来,提到理论和经验的高度宣传出去,得到上级和老百姓的认可,才算你把政绩干出来了。这话是他在一次政府工作会议上讲的,听得人都耳目一新。你不是在省教育刊物上发表过几篇论文么,或许是教育上谁把你推荐了。不是有句名言说,真正的金子就是用来发光的,压不住,埋不掉的!

孙蓉在县团委工作,每天都会带来县上的许多信息。这么一说,李航一颗疑神疑鬼的心终于落在腔子里,渐渐地感到释然,以至于坦然了起来。

菜端上后,正好上学前班的女儿芹芹也回来了,他俩抱起女儿,把全部的激情都倾泻到芹芹身上,她的脸蛋上雨点般地落满了爸爸和妈妈的亲吻。吻过之后,芹芹惊呀地眨巴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问,爸爸妈妈,你们这是怎么啦?这话把他俩给问笑了。

爸爸妈妈这是在发高烧,懂吗?孙蓉向女儿解释说。

孩子又一脸稚气地说,高烧老师说是感冒了,要去医院打针吃药才会好的。

不,是爸爸妈妈的两根火线搭在一块起了火,吃完饭火就会自动息灭的!李航有些忍俊不禁地说。

孙蓉把李航转行的事很放在心上,下午下班回来大小服饰盒子提了三四个,一身黑色罗蒙西服,金利来领带,红豆衬衫,森达皮鞋,全是电视上经常广告的名牌,这身行头花了两千多元。她还急不可待地催促李航赶快穿上,说让她瞧一瞧,合不合身,感觉一下,像不像个未来的政府官员!

李航对穿衣向来不太在意,对花钱却挺上心,不是说吃饭穿衣亮家当嘛,他的消费观念一贯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不寒酸不落伍就行,从不预支着花钱,更不打肿脸充胖子。对孙蓉这种极强的虚荣心,他虽然不怎么爽心,但对她好强的性格还是很感动的。为了不至于扫她的兴,李航把全部行头都换上了,他在穿衣镜前来去走了几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尊容,感觉十分地到位,也十分地美好,如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他琢磨着,这钱是个好东西,花在哪里哪里就光鲜,于是自信和勇气全都来了。不错不错,稍一收拾,我还是挺酷的嘛!李航喃喃地自夸说。

何止是挺酷?简直是酷逼了!你明天去政府上班,一定会给县长、主任留下一个好印象的。你平时在学校邋里邋遢不修边幅惯了,那是由于山高皇帝远,只要你书教的好,你可以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在政府部门工作,就大不一样了,除了言行工作方面得检点着点,你还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仪表和形象,不是说吃不上在脸上,穿不上在身上;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吗?这说明一个人除了实力之外,注重包装也很重要。虽说这都是些软实力,但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精神风貌和基本素质。一个精明干练的人,人们才会高看你一眼,渐渐地接纳你,认可你,进而领导才会赏识你,重用你的!

以前李航给孙蓉传道授业解惑,现在竟然倒过来了,孙蓉给他讲起做人的大道理来成批成套的,而且都是在生活中提炼出来的真谛。

没想到,你还真行啊!这几年在团委修炼得不错,思想活跃了,境界提高了,骨子里或多或少还有了那么一点贵族意识!李航对孙蓉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你还算说对了,贵族精神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高度结合的产物,是引领社会走向高度文明的精神典范。有位名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一个国家如果没有贵族的话,就缺乏人文精神的座标与基石,要建立精神文明的大厦就很困难,应该说,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孙蓉的话惊得李航一愣一愣的,并且有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

 

李航很准时,第二天刚八点他就踏进县政府大门,很有点雄心勃勃的味道。或许是心里装着事,或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昨天晚上他睡得一点也不踏实,梦一个接一个,恍恍惚惚,有点似睡非睡。早上麻雀一叽喳,他就起了床,对他这个懒散之人而言,无疑是破天荒的。吃过早餐,他穿上那一身行头,可总觉着浑身裹了盔甲一般,难受得要命。尤其是束上一条领带,人是精神多了,就是呼吸有点困难。好不容易把孙蓉打发走,他只穿了件罗蒙上衣和森达皮鞋,浑身才有所放松。再说人不能太烧包了,还是低调点的好。

政府大楼共有六层,县上的四套班子和一些重要部门都在此办公。看着那大院里高高飘扬的红旗,那庄严肃穆的国徽和门牌,还有那身着警服的门卫,不知怎么着,他周身的每一根弦都绷紧了,腿肚子也微微有点哆嗦,呼吸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心脏也一个劲地狂奔乱跳。这情景很好笑,他不像是来这里上班的,倒像是来这里做贼一样。他以前有事也来过这里,却并不感到紧张,今天正式踏进政府大门了,反而有些诚惶诚恐提心吊胆的感觉。眼前这座巍峨高耸的办公大楼酷似一个巨大的暗厢,多少仕途之人的飞黄腾达荣辱兴衰起起伏伏就出自这里,多少追求名利的人家曾经上演过或者正在激情上演着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悲喜剧!他这一脚踏进去,不知是喜是忧是祸是福,也不知是仕途或迷途,还是坦途与畏途,只有听天由命了。

王宇对李航很是热情。他看上去有四十好几,实际年龄可能更年轻一些。大概是长期写材料或者操劳过度,他身体极其单薄,可以说瘦骨嶙峋。头发稀稀拉拉,头顶几乎寸草不生。为了弥补这一缺陷,他把右鬓角的头发梳了上去,实行地方支援中央。眼睛红得像鸽子,并且高度近视,戴的镜子大小圈儿有好几道,如油瓶底子。背略为有点鸵,走起路来身子斜斜的,像被风刮着一样,要是遇上大风,随时都有吹倒的可能。看着未来的上司,李航心里蓦地泛上一缕莫名的悲哀来。王宇简单地和他聊了几句,就把他领到大办公室,三四个秘书有的写材料,也有翻报纸的。王宇向他们介绍之后,他们都例行公事地冲李航点了点头。他们的办公桌两个一对,都靠近窗子,光线很亮。李航的办公桌在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光线有些暗,可暗归暗,他已经很知足了。王宇说,你给那个县长当秘书,我们暂时还没定,目前你的主要任务是先熟悉办公室的工作,接接电话,翻一翻文件什么的,希望你能尽快进入角色。

王宇走后,李航拿了一摞文件很认真地看着,只一会儿功夫,就觉得头昏眼花,又十分地枯燥,终于没了耐心。为了过滤心里的烦燥,他点了一支烟,泡了一杯绿茶,又拿过报纸胡乱翻了起来。坐办公室的感觉真好!坐政府办公室的感觉更好!到办公室来的都是各局的局长和秘书,见了他都异常惊讶,客气极了,忽然有些肃然起敬,陪着笑脸又是发烟又是问这问哪,这在他八年教书生涯中还从未遇到过!以前他十分羡慕那些成天坐办公室的人,人家是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坐到时间拍拍屁股下班,工资一分也不少,就是再无能的人,过上三五年也会熬个一官半职,混得人模狗样的。同样是工作,他成天得站讲台吃粉笔灰,备教案改作业跟着学生连轴转,每天除了身心疲惫灰头土脸的,还能收获些什么呢?这跟人家坐办公室的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孙蓉对他当教师极为不满,时常对他进行嘟囔,抱怨他窝囊,当不了官,挣不了钱,教书不如谝闲传!为了改变他的观点,还穷尽挖苦讽刺之能说,公家不是给了你许多光环吗?你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你们听了这些好听的词,一个个光屁股坐鏊哩,乐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其实说白了那是把你们当大头菜来拥!三教九流你总该知道吧?教师连下九流都算不上!郑板桥也当过老师,他写过这样一首《自嘲诗》:

 

教馆原本是下流,

傍人门户过春秋。

半饥半饱清闲客,

无锁无枷自在囚。

课少父兄嫌懒惰,

功多子弟结冤仇。

而今幸做青云客,

遮去当年一半羞。

 

这话酷似病毒,时刻在影响着他健康的肌体,侵蚀着他的心灵。

李航正在发思古之幽情,兴浩然之波澜,感觉良好到有点飘飘然时,罗县长却迈着八字步悠然地进来了,李航还没反映过来,几个秘书呼喇一下齐刷刷站了起来,身子都挺得笔直笔直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脸上全绽放出迎春花一般灿烂的微笑。李航也随着慢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脸上同样本能地堆满了笑,这笑是谦卑和逢迎的,甚至是临时凑合上去的,因而看上去极其生硬,很像是皮笑肉不笑。罗县长是正县长,他来B县当县长已经四年了,李航经常在电视里看到他的身影儿。罗县长人结实,嗓门大,中气也足,一说话像个大功率超重音箱,瓮声瓮气的,振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眼睛里有一种很冷的光,看似咄咄逼人。脸上的线条石岩一样冷峻坚硬,一脸的杀气,浑身的霸气,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罗县长看到李航的面孔很生疏,笑模笑样地问了几句,脸色陡然黑了下来说,老师,你先回去,教师转行我对教育局事先是有承诺的,没有我的签字,任何人也不得转行!

说毕罗县长便愤然离去。

李航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下了逐客令,如同叫人狠狠地搧了一顿耳光,顿觉面红耳赤,浑身腾地燃起一股熊熊大火,这情景一如他小时候每当逮住老鼠和鼹鼠,都要无一例外地在它们身上浇足了煤油或汽油,将它点燃,看着那团冒着黑烟的活火球哔哔剥剥地响,在嘶声竭力地叫着,拚命地奔跑,那时他们感到很好玩,简直开心极了。现在他也犹如被人浇上汽油活生生地点燃了,从里到外都在呼呼地燃烧着,五内俱焚羞臊难当,恨不得脚下有个老鼠洞一头扎进去!

李航感到天旋地转,当时他不知自己是怎样离开政府办公室的,那四位刚刚认识的秘书对他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和态度,是嘲笑鄙夷,还是充满了无限的同情与怜悯,往出送了没有,是否安慰了他几句?他又是怎么从那座巍然屹立的办公大楼里仓皇逃离的?他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或许是风的作用,后来他只星星点点地记得,到了街上都是红男绿女,熙熙攘攘蝼蚁似的,脸上都花花坨坨,走路样子都怪怪的,一律像是在倒着走,还跟兔子一般一跳一跳的。他要往哪走?不知道!他只觉得浑身烧得挺厉害,似乎风助火势,火苗在呼呼地吼,成为燎原之势,烧得他浑身的血肉和油在嗞嗞地响着。他要灭火,尽快灭掉自己身上燃烧的火焰,这是他此时唯一能够想到的,能扑通一声跳进黄河或长江,最好是能跳进汪洋大海,即就是喂了鲨鱼,那该是多么的求之不得啊!

李航神差鬼使地走着,不知不觉地两条腿把他拖到城南的河湾里。这是泾河的一条主河道,不仅水量大,河岸也挺宽,水极为清澈,河里的鹅卵石都历历在目,清晰可见。他在一片深水处,两把脱掉衣服,把自己沉浸于水里面。五月的泾河水,还有一种刺骨的寒冷,他枕在一块大石头上,任凭这河水哗哗地漫过他的全身,他的身体随着水的流动一点点地下沉着,由于身体的阻隔,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一分分,一秒秒,不知浸泡了多少时辰,他的头脑才慢慢地清醒了,浑身的大火也一点点地熄灭了,直到他冻得直打牙关时,正好此刻他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王宇,说这件事全怪他自己,事先没把工作协调好,让李航受委屈了,让他先安心在家里呆几天,等把关系理顺了再来上班。这个电话宛若一粒仙丹,使李航那颗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如释重负,心静如水了。

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做人不能皮太薄,应该跟大象一样,即使用刀子和剪子扎几下,也若无其事。李航在心里安慰自己说。

李航回到家里,浑身就发起烧来,脸成为绛红色,鼻涕眼泪都收拾不住。孙蓉兴冲冲地把饭端上桌,正要问他上班的感受,可一看李航脸上的成色如此之重,整个人都发蔫了,便大为不解。怎么啦?早上走时挺好的,一个班把你上成这样了!

李航浑身忽冷忽热,还不停地哆嗦着,很想给孙蓉絮叨几句,又觉得难以启齿,肚子虽然有点饥饿,却没有丝毫的食欲,服了两粒感冒药一进卧室倒头就睡。孙蓉和芹芹瞅着饭菜,也没了吃饭的兴趣。

李航一觉睡醒时,已经到了停半夜,此时高烧已经退去,由于出汗过多,被子都湿透了,人也爽快了许多。在孙蓉的再三追问下,李航才将早上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随后他无不担忧地说,县长那里卡住了,这事恐怕八成没戏了,这次让我把人丢大了!

这事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你怕丢人,哪王宇就不怕丢人?他可是代表政府一级组织正式通知你上班的,难道会成儿戏!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都心神不宁,因此难以入睡。在要不要给王宇送礼的问题上,他俩争持不下,李航主张一定要送,而且还要送大礼,最好是现钱,一次性摆平,也好为将来提拔做个铺垫。孙蓉却坚决反对,争来争去,他俩的意见最后才基本达成一致,必要性有,但不是决定性的……

                                                     

      (责编:李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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